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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坏母亲声誉的人

2010-06-11 10:40:13来源:《钟山》    作者:

   

作者:朱山坡

  那个人马上接上母亲的话:“……台长是用钱买来的,我们那边官场很腐败,职位都明码标价了,等我有了钱,我也买个教育局局长当……”

  扯远了。为转移话题,我感慨地说,想不到陶城也有这样的电影迷。

  “早在十年前我就跟林正日打过一次赌,我跟他达成协议,如果他输了,死了就把那些带子赠送给我。结果他输了,但直到上周他才死,死前果然履行了协议。现在想想,这一次赌打得真漂亮,我终于痛快赢了一回。”他得意地说,“我也跟你协议吧,将来我死了,我也把带子全送给你。”

  我摇摇头说,现在我不需要带子了,因为我的电脑里什么都有。他很失望,不说话了。气氛一下子冷冷清清的。我说,那你就给你的孩子留着。

  “那也是,我给他留着……”他说,忽然惆怅,眼里闪烁着暗淡的泪的光芒。

  我突然意识到说错了话,但无法收回来了。母亲显得有些局促,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我去打扫一下杂物房。意思是说,今晚就让那个人睡那里。杂物房在阳台的左侧,很小,但没堆放什么东西,打开一张折叠床就成房间了。

  那个人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皱成一团的烟盒,抽出一根烟,是自己用纸卷的,像小喇叭一样。放到嘴边,却又犹豫一下。我说,不要紧,抽吧。那个人便狠狠地抽烟。

  待他抽完一根烟,我提出,到外面散散步,看看上海市的夜景,他果然不感兴趣。那去电影院看看,今晚放映《与狼共舞》,一部老片子,是放给那些怀旧的人看的。他也说不。那看电视吧。他说,从不看电视。那该干什么呢?一夜漫长。“我就这样坐着,挺好的。”他说。我要出去了,我得去公司拿点东西。母亲说,去吧,我在家里看着。母亲怎么这样说话?他又不是小偷。那个人表情很麻木,一会儿又抽了三根烟,客厅里的烟味浓得呛人。母亲手忙脚乱地打开窗户,还用葵扇把烟味赶出去。那个人低着头,好像想着什么问题。我轻轻拉门出去。

  大约九点吧,我从公司回来了。在小区一层活动中心的回廊里围着很多人,喧闹得像开了菜市。平日里,那是老头们下棋打牌的地方,经常发生争吵,吵了又和,和了又吵,大伙也习以为常了,我也懒得凑热闹。这次吵嚷得好像跟平日不一样,似乎是一致对外,异口同声,理直气壮。我忍不住拐过去看一眼,看谁运气不好被那几个老头缠上了。拨开人群,首先看到的是母亲,然后才是那个人。那个人坐在地上,几个老头七手八脚地脱他的西装,他双手死死地抱在胸前,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母亲卑谦地乞求那些老头,那些老头却一点也不给情面:愿赌服输,天公地义,但他抵赖,像死狗一样,哪里来的乡巴佬!

  从哄哄嚷嚷中我很快弄明白,原来那个人刚才从楼上下来观棋了,观棋就观棋呗,他却多嘴多舌,还跟他们赌了一回残局,结果输掉了身上的西装。可是,这套西装是借别人的,还要穿着到太原去,他死活不愿脱给人家。母亲说,他神经有问题,你们就放他一次吧。一个老头说,他怎么会神经有问题?赌的时候神气得很呢,还说这套西装是赌赢回来的,现在又说是借的,我们就是要灭灭他的神气劲儿———一个不识好歹的老东西!

  我认识那个带头的老头,他的儿子去年下了岗,现在就在我公司看大门,还是我照顾的。我把他拉到一边对他说,我是你儿子的上司,那个人是我家的客人。他狐疑地看了我一会,摇摇头,不相信,不认识。我马上打通他儿子的电话,让他儿子跟他说。那老头接完电话,态度才变了,原来你就是阙经理……那个人是你家的什么人?我们都不想赌,他偏要赌,口气嚣张得很,大伙就是想教训教训他……好啦,都散吧,别闹了……老头跟那几个老头说了一通,老头子们扫兴地瞪了我一眼,嘟嘟囔囔的:这老头神经有问题,就不要让他出门到处撒野,这里是上海,不是他拉屎的地方!我陪着笑说是。

  围观的人也吱吱喳喳的,好像都是指责那个人的不是,母亲不断地给那些人点头哈腰赔礼道歉。那个人慢吞吞地靠着墙壁站起来,从容地拍拍身上的西装,若无其事地说:

  “你们弄不死我!”[NextPage]

  上楼是一段不短的过程,那个人表情严肃,在母亲面前极力维护着自己的尊严,母亲不敢正眼看我,电梯雪亮的钢板上可以看到她愤然的脸。进门,迎接那个人的是对对害怕的眼光,不等那个人开口说话她已经躲到自己的房间里,只从门缝探出半只眼睛来。母亲依然不跟他说话。妻子说,那些老头个个都倔得很,上次我家的狗在草坪上撒了些尿,被他们骂得我家的狗都脸红了……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第二天,妻子便把心爱的狗送了人。那个人突然恶狠狠地说:

  “他们弄不死我!”

  妻子担心什么似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母亲对她说,让他洗澡吧。那个人便去洗澡。妻子打了一个哈欠,和对对睡去了。我打开电视。母亲客厅里喷了些茉莉花清新剂。她一边喷一边不时怯懦地看我。我知道她肯定有话跟我说。果然,听到卫生间的水声哗啦地响的时候,她说话了。

  “他给你们添麻烦、丢面子了,败坏了你们的声誉……”

  母亲脸上的歉疚已经到了极点,再进一步就只能是下跪了。其实,我对此并没有多大的在意,就当是一个乡亲来借宿一晚,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说:“不要紧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都有小毛病……”

  “好在他明天一早就走。”母亲说。

  我说,我真的不介意。母亲仍然不相信我不怪罪他,她保证说:

  “他永远不会再来第二次了。”

  我无话可说。母亲马上抓起拖把擦地板,特别是那个人走过的线路和坐过的地方,拖得特别狠。我意识到如果我还在她面前的话,她都会忐忑不安的,我只好关掉电视进自己的房间洗澡。

  当我洗了澡,客厅的灯已经熄灭,也听不到外面的声息,估计那个人睡了,母亲也睡了吧。我在书房里看完一本《看电影》杂志,大约是十二点了吧,外面传来一些声音,是洗衣机烘衣服的声音,声音不大,很快便停止了。我轻轻地拉开门,从门缝里看,果然是母亲。她正在检查衣服是否干了,从那些衣服可以看出,那是他的!一件衬衣,一件背心,一条长裤,还有一条内裤。她用手把衣服的褶皱抹平并一件一件地折叠好,小心地装进他的行李袋里,然后走到他的房前,侧耳听了一会儿。那个人的鼾声时断时续,杂乱无章。母亲轻声地骂了一声“疯狗”,便转身进了她的房间。

  一切都安静下来,我关了灯,也很快入睡。

  大概是深夜两点的时候,妻子推醒我,让我仔细听,外面有人说话。说话的声音是从阳台传过来的,尽管轻微、克制,但我们还是清楚地听到了。是母亲在跟那个人说话!

  母亲说,学校没把多余的房子收回去吧?

  他说,没有,不过要拆迁了,过了年就要拆。

  母亲担心地问,那你要搬到哪里?

  他说,花果山上搭了十几个棚子,像牛棚。[NextPage]

  母亲说,老宋他们也要搬吗?

  他说,搬。

  母亲说,人一退休就贱。

  他说,不能怪学校,那些危房了……只是新建的不是住房,是教学楼。

  母亲不满说,那你将来得一直住棚子?

  他说,也许是。

  母亲沉吟说,唉,这世道!

  母亲小心翼翼地问,阿虎还有救吗?

  他说,没有了,杀人要偿命呀。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可惜地说,他才十几岁啊。

  他咳嗽了一声:我就一个儿子,我得把他的骨灰带回陶城去。

  ……

  母亲唉声叹气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第二天还很早,我们梦中听到了母亲的一声低沉的尖叫。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开门,一股酒气迎面扑来。母亲正对着阳台的一堆酒瓶吃惊。

  我走过去看。天哪,他喝了五瓶酒!酒瓶整齐有序地摆在地上。酒气弥漫了一屋子。

  母亲气急败坏地骂道:疯狗!疯狗!

  我劝母亲不要这样,喝便喝了,人没事就好。

  母亲担心地说,鬼知道他醉死了没有!

  母亲推开杂物房,惊了一下:他人呢?

  房间里空荡荡的,母亲看看门外的墙角,行李包也不见了。

  母亲惘然道:“他走了!”[NextPage]

  看样子他是不辞而别了。

  我也吃惊不小。母亲突然转身,从桌面上抓起昨天那个人买的巧克力、蛋黄派,迅猛而决断地往外跑。

  我说,妈,你要干什么?

  母亲没有回答,拉开门,电梯也不等,便往楼下冲。她穿的是一套与她身材不符的肥大的睡衣。

  我赶紧换衣服,准备出门追母亲的时候,妻子在背后叫住了我。他给我留下了一封信。我匆忙拆开。信中有信。一封是他写给我的,只有几行字:
  
  阙民:这是二十年前你写给你母亲的信,我没有转交给她,现在原封不动地还给你。我要去太原了,一分钟也等不下去。
  
  信纸渗着酒味,字却是端正清晰和苍劲有力。另一封信果然是二十年前我写给母亲的,那些字力透纸背,充满了怨恨和决绝,却语无伦次,一纸少年意气。

  我摔掉信,追出去。

  我追到小区大门外却不见母亲的身影,保安告诉我,母亲已经打的走了。我赶紧开车往火车站赶去。早上车流拥挤不堪,赶到火车站的时候,半小时前有一趟厦门开往太原的火车经过了上海,那个人本来是要坐宁波往太原的火车,但这趟车两个小时后才到。也许他已经乘坐厦门的火车赶往太原了。那母亲呢?

  我在火车站四处寻找,却不见母亲的身影。四下打听,一个工作人员告诉我,是有一个穿灰白色睡衣的老太婆提着一袋水果、罐头和香烟,气喘吁吁、心急火燎地要上火车,我问她要去哪里,她说太原,但那趟火车是开往青岛的。她说青岛的也要上,要去的是太原你上青岛的火车干吗?她固执得不讲理,没有票,却拼命往里挤,还动手推打我们,被我们轰了出去……她是不是一个精神病?

  我问:她人呢?[NextPage]

  不知道。那个工作人员说。

  我把火车站的每一个角落都反复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母亲。妻子也从家里赶来,我们分头去找,把周边都找过了,一直到中午仍然不见母亲的踪影。

  妻子说,也许她已经去了太原。

  回家的路上,回答那些关心母亲下落的人时我都说:

  “我母亲去了太原。”

  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对此怀疑。

    (实习编辑:郭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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