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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小偷

2010-06-09 16:17:54来源:钟山    作者:

   

作者:傅泽刚

  

  十八点前后,昆明交通免不了肠梗阻,都新闻联播了,021路公交车还像个恶性肿瘤,没缓过劲来,车内的扶手在上方,站着的人双手往上扶,一个个像举枪投降。

  前面一个女子面向后侧,因为我面向前侧,所以我和她免不了面对面,首先声明,不是我想和她面对面,当然喽,也不是我不想和她面对面,每个人都像根锥子,见缝插立,总之,我们免不了贴得紧了一些,是紧了一些,贴得紧是个问题,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又是个问题,我再次声明,不是我想闻这种香味,也不是我不想闻这种香味,这香味里,荡着她的体香和气息,这气息里,荡着她心窝子里的温润,搞得我有些心神不定,这种感觉本来只属于她的丈夫或情人,不是我坐怀不乱,只要是个正常人,一想就会明白,贴着身的享受一个陌生女子的体香,是不是有些不道德,沾上道德这码事,就是个严肃问题了,我有些埋怨她面后侧的姿势,当然喽,这不怪我,我是无辜的,也不能怪她,她也是无辜的,只有中国公交车的拥挤,才是理所当然的。

  我必须保持镇定,以顽强的意志抵御诱惑,我艰难的向窗口挪了两步,窗边一个中年男子让了我,我以为他文明礼貌,说了声谢谢,而他却斜眼看着我,并下意识地挪了一下包,做了个保护包的动作,用臂膀挡住了我。妈的,我成什么人了。

  我没跟中年男人计较,倒注意了一下刚才那女子,和她保持一些距离后,我才敢认真的看了她一眼,这一眼非同小可,她实在是太漂亮了,以至于一个农民工模样的人不敢靠近她,再挤也不敢,你想想,谁敢冒犯仙女。

  我的目光被她发现,她警惕地合拢上衣开胸,并鄙夷地瞟了我一眼,那哪是目光,分明是一把刀子,我有了疼痛感,像个流氓,被抓了个正着,我赶紧面向窗外。

  窗外倒是通透极了,树动影摇,风在自由的飞翔,一路的抒情和浪漫,黄昏的光照中,路两旁的绿化带和花卉,以及花花哨哨的广告门面,在急速的车窗外,幻化成流动的晚霞,待到霓虹灯眼睛一眨,昆明就相当妩媚和暧昧了。

  黄昏总能安慰心灵,那怕置身一锅糟的公交车内,我也感到轻松了一些。我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按时赶到艺术公社应该没问题,我舒了口气。

  突然一声尖叫,像高温油锅里突然滴了一粒水,车内哗然。刚才和我面对面的女子,一边翻自己的包,一边说自己钱被偷了,她抬起头,眼睛像探照灯,向车内扫了一遍之后,然后不偏不歪,停在我的方向,我紧张的向后看了一眼,希望她是看我身后的某某,但遗憾的是,她的双眼像两颗钉子钉到我脸上,她的目光指引方向,众多的目光向我射来,我听到了刷刷的声音,那是众多目光飞到我脸上的声音,在那一刻,我没忘记自己是个艺术家,我以一个艺术家的身份,用镇定的眼神向世界庄严宣告:我是艺术家。

  当然我不能说自己是艺术家,那不是给艺术家脸上抹黑吗,我唯一能有的,就是一个身正不怕影子歪的坦荡,况且我连影子也没歪。没想到没人吃这一套,有人说,你以为你装着没事就能蒙蔽我们吗,看看你的样子,我们就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妈的,我这样子怎么了。我没跟他们理论,我只能保持高度的平静,但我再镇定,只说明我是老油条,在我转眼向窗外的时候,漂亮女子的手指向了我。

  她说,刚才是你在我面前。

  我说,是的,昨晚你丈夫还睡在你身边呢。

  她说,流氓。[NextPage]

  我笑了笑,没说话,有时被美女骂一声流氓,也是满有意思的,这充分说明你和美女有事,而一般男人多么希望和美女有事啊。

  不是说广大人民群众心明眼亮吗,群众的眼睛总是雪亮的,他们把我的态度理解成默认,没办法,有时面对生活,艺术家是软弱无力的,免不了被生活嘲弄的命运,这就是现实。其实,当时我的镇静是表面的,我不知道我该怎样收拾局面。

  没想到,最后是漂亮女子为我解了难,她一边翻她的包,一边慢慢静下来,人民群众都做好了见义勇为的准备,随时出击,见她如此态度,对她的表现都很失望,甚至有些遗憾,一场已经开始,还没出现擒拿归案的壮丽场面,事情就平静下来了。

  我始终没多说话,到艺术公社站时,我抬着高贵的头颅下了车,没想到,漂亮女子也下了车,并且随我进了艺术公社,我先去了卫生间,不是为了享用蹲坑或便池,而是想放松一下情绪,恢复一下自我,想一扫刚才发生的一切,我必须表现出一点事没有,为了艺术,我必须这样,我在卫生间的镜前打理了一下,并认真的审视了自己的尊容,一身水磨牛仔,红围巾,满脸胡须,眼神深刻而浪漫,没办法,压都压不住,一脸的才情,头发是长了点,但长得有风度,我下意识的理了理,并且潇洒的一甩,那是相当的风度,完全一副人民艺术家的嘴脸嘛,刚才人民群众的眼睛怎么了,我笑了笑,不知是对人民群众表示宽容,还是我必须这样。我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到了。

  当时我风度翩翩,并且潇洒地走进艺术沙龙。事后有人这样告诉我。

  场内已经高朋满座,我进场时,场内稍稍噪动了一下,有人交头接耳说,他来了。
  我理所当然地坐到了讲台上,主持问我可以开始了吗,我点了点头,然后有了主持人对我的这番介绍:大巴,著名画家,当下中国现代艺术主要代表,他的大视野大艺术概念,给当今艺术注入了新的血液和强体键身剂,他涉及面广,其作品影响深远,可以这样说,不能单一解读大巴这个名字,他已经是现实生活时尚前卫的代名词了,今晚他将结合自己的创作,谈谈《重建视觉艺术精神》。

  介绍主讲人,是沙龙的惯例,只要不违反四项基本原则,由他们说吧,不犯事的,主持人介绍完毕,下面哗哗的巴掌声,这也是惯例,这不比艺术创作,只得按套路来,掌声过后,我理了理我飘扬的长发,开始牛起来,把视觉,把艺术,把精神牛到了极至,从波普到当下的装置艺术、多媒体艺术,从生活到艺术,从后现代到零时代,从?菖?菖?菖到陈逸飞,从国外到国内,从上海莫干山路到深圳达分村,当然,时不时,适当的时候,我没忘记恰到好处地吹捧一下自己,效果极佳,总之,想怎么牛就怎么牛。那天真是牛大了,我从大家的眼神里,读到了敬仰和崇拜。

  在讲的过程中,我隐约感觉到一个大胖头后面,有一双时隐时现的目光,出于职业敏感,我必须注意这双目光,因为这是一双美丽的目光,它闪烁在一张同样美丽的脸上,这张脸也时隐时现,那大胖肉头像座山,我真想把它一刀割了,然后喂狗。

  这一现象给了我无限想象和灵感,我想,艺术也不过如此,艺术不直接回答任何问题,而是为我们提供某种想象和暗示,美丽的部分永远在语境后面,让我们魂牵梦绕,让我们感动,让我们琢磨不定,这便是艺术的魅力,而艺术家给我们直观的东西,往往又是类似迷面的东西,甚至是潜伏其里的悖面,就像那个肉大头,极不协调,甚至让我们厌恶,但它的后面,神秘而不可知,这正是吸引我的地方,我以此得到启示,便借此展开而去,我第一次发现我的口才是那样的好,为什么会那样的好呢?

  虽然大家被我牵引,但我不知他们是否发现,我的讲述,实际上滑入了传统艺术的陷井,我必须马上跳出来,所以,我想尽快现代起来,用现代艺术的手段,将那个大胖肉头后面的美丽展现出来,这才是现代艺术的精神和气质。所以我想以提问或解答问题的方式,把那个深藏不露的美丽牵引出来。提问,也算是和大家的一种交流和沟通。

  当然,我不能暴露我的目的,而是先抛出几个问题,同志们都纷纷讨论进来,有时我也请某某谈谈他或她的观点,这样之后,我很自然地点了大胖肉头后那双美丽的眼睛,请她说说她的观点,我发现我狡猾狡猾的。那双美丽的眼睛先是躲躲闪闪,最后还是站了起来,这一站非同小可,她竟然是某某,公交车上说我是小偷的美女。[NextPage]

  我心里咕咚的一下,但我很快就回过神来,我想不起我的提问是什么,也不知她是怎样表达自己观点的,总之,我让她坐了下来。这一切不露痕迹,其他人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她是什么人。

  那天以后,我常常想起那个漂亮女子,就像饥饿的人想起面包一样,她不会是画画的吧,都说画家无美女,本来嘛,人都这样漂亮了,还画画干什么。

  那晚的活动结束后,那美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见也罢,见了都会尴尬,不是我尴尬,是我为她尴尬,我无法想象,我们再次面对面时,一个被认为小偷的人会说什么,一个认定小偷的人会怎么说。

  说实话,我多希望,那晚的沙龙永远继续下去,这样我就永远是艺术家了,并且是著名的,活动结束后,热闹过去后,我从讲坛上下来后,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悲哀,因为“我是小偷”的情结又来折磨我,虽然上帝也不会相信我是小偷,艺术家怎么会是小偷呢,正因为如此,我陷入了深渊一样的悲哀之中,就像那个夜晚,夜色无边,悲哀无边,不仅为我自己,我为艺术家而悲哀。

  我没乘公交,也谢绝了带车的朋友们,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像一个幽灵,游荡在大街上,游荡在无边的悲哀中。

  还好,那段时间我很忙,在我沉浸到创作中时,悲哀就得到了缓解,法国一家画廊跟我签了个单,我必须按时拿出画来,艺术都成商品了,有时感到困惑,我不是对艺术市场化有什么非议,而是想怎么把艺术和市场结合得更好,因为有史以来,这就是矛盾的两极,其价值和标准,往往是对立的,除非是一流大师,本来就作品而言,大师的作品,也应该在种种矛盾之中,但大师的意义,就在于他的作品没了标准,人类都必须无条件仰视,所以有人会说,某某大师的画,我也画得出来,这话不是没有道理,有人把自己的画和大师的画摆在一起,似乎没两样,以至于在一些拍卖会上,或画展上,赝品比大师原作更受亲睐,但所不同的是,大师就是大师,而你,不是。

  更恼人的是,艺术家成了牛,被市场牵着鼻子走,这就是当今艺术家的悲哀。众多艺术家心甘情愿成为牛,只要有钱,市场经济时代嘛,钱就是爷,所以昆明有了艺术公社,画家们扎堆在一起,不是同志们喜欢热闹,而是如此这般,形成一个市场,人多势众,名声就传出去了,加上管理者,三天两头来点活动,不仅画画的,凡跟艺术沾边的人,或者说不跟艺术沾边的人,赶时尚的,耐不住寂寞的,想借文化往身上添彩的,都一锅的往这里跑,自然这就成了文化和艺术的前沿阵地,人们到那里,就像当年国统区的有志青年奔赴延安,所以外地画商到昆明,包括外国佬,都不得不来艺术公社,哪怕是溜达一趟。

  我原来也在艺术公社租了画室,后来退了,大凡名气大的画家都退了,因为那里太喧闹,名家无须在此守株待兔,无论在哪里,画商们也会找上门来,酒香不怕巷子深嘛。不过画家无论名气大小,都经常到艺术公社参加活动,这里成了文化艺术的社交场所。

  那天晚上,有个画展,我是剪彩人之一。

  我至今没买车,朋友们说,没车面子上也过不去,该买了。我笑笑,我不是生意人,也不是官僚,没面子。其实,我有驾照,也开过车,手握着方向盘,自己就成了机械的一部份,不喜欢,我的思想随意浪漫惯了,让道路左右我的思路,我不习惯,这事免强不得,很危险的,所以,我出行一般都乘公交,坐公交心里踏实,心可以在天上散步,管它什么道路和红绿灯,但那次公交车上的事发生后,我决定买车。[NextPage]

  那晚的021公交仍然很挤,我没正眼看任何人,找了个空隙,就把自己插进去了。事后,我想起那时我左眼有点跳,当时不觉得,事情来得很突然,也很肯定,就像必须这样一样。一个中年妇女喊抓小偷的时候,她已经抓住了我的手,这一喊非同小可,连公交都停下了,司机是名劳动模范,自己车上发生了事,他当然要亲自过问,车箱内大乱,人民群众个个义愤填膺,对我口诛笔伐,深恶痛绝,群起而攻之,我再次被沦为小偷。

  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有一个人民群众,挺身而出,站在了我这一边,她挡在我和人群之间,对广大人民群众说,一定是搞错了,他不可能是小偷,她的言辞,就像对世界庄严宣告,当时,她用了一个比喻,她说就是全世界的人成了小偷,他都不可能是小偷。

  哪有这样说话的,广大人民群众一听,车上顿时成了愤怒的海洋,都说她是和我一伙的,要一起扭送派出所。

  在强大的人民群众专政下,我和她都被送到了派出所,我们都交出了身份证,当她要进一步说明我身份时,我打断了她,对警方说,我不认识她。我说这话实际上是封她的口,提醒她不要介绍我的身份,别把派出所当艺术沙龙,还著名艺术家呢,警方不吃这一套,他们重的是证据。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经警官的同意后,我接了电话,电话是艺术公社打来的,画展还等我剪彩呢,自然我没对警方说,画展要我剪彩的事,但我在电话里故弄玄虚,我提高嗓门问对方,“什么,市政府领导也参加了这个活动?”。听完我的话,警官呈后仰姿势,从头到尾打量我一番,觉得我的通话有些异常,由此更加怀疑我,他制止了我的电话,就像幼儿园老师制止小朋友一样。

  司机和妇女的话斩钉截铁,咬定我不放松,而为我说话的美女对警方说,她之所以认定我不是小偷,是因为她当时看到一个小伙子,形迹可疑,警官对她说,你这样说要负法律责任的,美女说她负责到底,警官要她配合把小偷找出来,对失主有个交待,美女说那是你们的事,警官指着我说,如果找不到小偷,他就脱不了干系。

  警官小看美女了,他不相信美女能抓住小偷,所以故意说话激美女,美女一听急了,哪有这样的道理,抓不到真小偷,就用不是小偷的人来顶替,她质问警官,这是哪家的法规,警官语塞。

  凡事要凭证据,有一个细节对我很有力,事发时,妇女并没有从我手中获取证据,也就是所失的钱包没在我身上,拿不出证据,警方笔录后,就把我们放了,但告诫我说,不能离开本市,有事随叫随到。

  走出派出所,警官从后面冲着我说,你头发为什么留那么长。

  我回过头去对警官说,你为什么头发留那么短。

  大概我们的态度激怒了警官,警官看着我们的背影说了一句,走着瞧。

  什么走着瞧,莫名其妙。

  说到这里,我应该告诉大家了,那挺身而出为我作证的女子,就是前次同样说我是小偷,后来听过我讲座的美女,她是一所大学的钢琴老师,也是去艺术公社看画展的,她叫秦月。她自我介绍时,叹了一口息。那晚我们没去艺术公社,在一家酒吧坐了一会儿,酒吧人多,应该是些大学生吧,坐了十多分钟,两个女生过来问我,你是艺术家吧。我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们怎么知道的。

  其中一个女生对我说,你的气质和形象告诉了我们。[NextPage]

  她们回到她们的坐位,那个女生对几个男生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她又指着我说,那位先生真是个艺术家,我的眼光没错。

  大学生就是不同,独具慧眼,我和秦月对望了一下,都会意的笑了。

  几个大学生又过来,说他们特崇拜艺术家,竟然要我为他们签名,我说我不是艺术家,那女生说,你不是艺术家,我就用手心为大家炒鸡蛋。我两手摊开,那就算是吧。但我没给他们签名。

  这里太闹,话都听不清楚,无法交谈,我们出了酒吧,在大街上溜达。

  秦月,多好听的名字。

  见我这样感叹。

  她说,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说,为什么不能。

  她说,是啊,我们应该想开点。

  我说,要感谢你,在我危难时为我两肋插刀,不然我真成小偷了。

  她说,也算是我将功补过吧,前次我真对不起你。

  我说,事都过去了,我不是好好的吗,没啥。

  她说,艺术家生活得真不容易。

  我说,你以为巴勒斯坦就容易,你以为阿富汉就容易,连布什都不容易。

  她说,政治向来都是不平静的,而你是艺术家。

  我说,没事,就当体验生活。

  她说,你在生活中常遇到这样的尴尬吗。

  我说,也不多,但最荣幸的是被你当成小偷的那一次。

  她说,上次真对不起,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处罚我的过错。

  我说,没事,不打不相识,也算一种缘分。[NextPage]

  她说,你恨我吗。

  我没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对她说了句,你真美。

  她苦笑了一下。

  说到上次的事,她有些不自在,她说其实她上次什么也没掉,所以当她发现钱还在时,她就再没说啥了,事也就自然平息下来,那晚听我的讲座时,她说她真是无地自容,本来躲在那肉大头后面,而我硬是把她给捞了出来,她说她像被提审,她说她恨她自己,也恨我,说我故意把刀子往她心脏上戳,其实,如果那晚我知道肉大头后面是她,我就不会点她了,不是我不想为难她,而是看到别人被为难,自己也会难过的。

  不过有一点我想说,如果上次她真丢了钱,那我就惨了,可能比这次惨。我这样说的时候,她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她抬起了头。

  她说,为了赎罪,我周末请你吃饭,地点你定。

  我说,如果有这种好事,请你每天把我当成小偷一至二次。

  她没说话,而是笑不成声。当她再次看着我的时候,她眼睛里闪动着光芒。

  她说,我第一次遇到你这样性格的人,硬是把阴天撑开,变成晴天,硬是把哭化改成笑,灾难遇到你也一定会一笑了之。

  我说,没这么玄。

  她说,你在家也这样吗?

  我没直接回答,而是对着夜空说了句,今晚昆明的夜色真美。

  

  那晚我们走到十一点,昆明的大街,被我们走得情景交融,空旷而悠长,谁都没问对方住哪里,就随意地走着,就一条街一条巷地走着,画展的事被我们抛到脑后,她说她从来没这样走过,我说我倒是走过,但那是在梦中。

  想不到的是,我们竟然住同一个小区,怪不得我们去艺术公社乘同一路公交。当我们走到后花园小区时,都停住了,她以为我是送她,我也以为她是送我,我们都说了句,你回吧。当双方说出这句话时,都怔住了,当明白同住一个小区后,双方都笑了,她住九栋,我住十六栋,我站在阳台就能看到她家的阳台,这哪里是巧合,都缘分到家了。

  她对我说,今后再去艺术公社,就不用再挤公交了,看我不解,她头一歪,对我说她其实有车,一辆漂亮的“银福”,并且有五年驾龄,前次因车被老公开走,自己就挤了公交,后一次嘛,车闲着,为何不用,这是个秘密。

  嘿,还对我卖关子了,不说我也就不想知道。不过听了她的话,我知道她已结了婚,这是要注意的问题,别自找麻烦添乱,这是个危险的时代,稍不留神,就陷到泥潭里去了。[NextPage]

  她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子。

  她提出一个设想,她说她要配合我找到那个小偷,我说我没这个意思,她说不找到那个小偷,你就不得安宁。我说不至于吧,没任何证据,我就不能算小偷,我不是小偷,我为何不得安宁。她说警方不是要她找出小偷吗,更气人的是,警官当时盛气凌人的样子,看不起人的样子,她说为了赌口气,也要把小偷找出来,气死警方。

  这志向倒是不小,但就是难了点,想想,警方就吃这碗饭,都头痛这事,有时把头整成个大西瓜了,脑髓全急红成了西瓜肉,你个妇道人家还能怎样。

  看她执意坚持的样子,我说谢谢你了,如果你一定坚持,那说清楚了,不是你配合我,是我配合你。听我这样说,她笑了,都一样,都一样,只要行动就行,有的事不要注重结果,过程才是重要的。她这话本身有道理,但用在这里,有点莫名其妙。

  其实我不想纠缠这事,不仅仅是我没兴趣,主要是我没时间,而且我敢肯定,这是没结果的事。但这毕竟是我的事,所以我不得不应付她。

  我以为她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她真的行动了起来。

  平时我们都用短信联络,电话一惊一咋的,特别是休息时间,别人就坐在老公旁边,你一个电话过去,说的都是不痛不痒的事,并且还可能说些无事找话的话,甚至是不宜让她老公知道的话,这不是让人为难吗,短信不仅人道,还安全,虽说我们本身什么事都没有,但注意是必要的。

  那个周末,收到她的短信,我就想笑:明日行动,出其不意,时间照旧,接头地点老地方,此条保密等级:绝密。

  什么时间地点,不就是晚七点公交车吗,本来我还有不明之处,应该落实一下,但为了表达一种默契,我没问她,而是第二天晚七点上了公交车,结果不见她的踪影,当我刚要下车,公交车门一关,然后公交语音说:请拉好扶好,头手不要伸出窗外,下一站一二一大街,下车后不要横穿马路,请走人行道。

  听完公交车说话,我的手机就响了,这个时候不会有其他人的电话。

  她问,你在哪里。

  我说,我在老地方。

  她问,老地方在哪里。

  我说,在公交车上。

  她说,你太搞笑了。

  我问,我怎么搞笑了,你在哪里。

  她说,我在你身后,下车吧。[NextPage]

  然后是她大笑的声音。

  我从公交下来,公交车开走,一辆银色的福特车停在我面前。我抬头张望,从福特车顶看过去,连秦月的影子也没有。一股无名火刚要窜出来,银色福特就向我张开了门,秦月在驾驶位,坐姿优雅,举止端庄。这是公交车站,后面公交来了,我进了银色福特。

  这就是你的淫妇(银福)?我没好气的问。

  她说,请你说清楚一点,不是淫妇,是银福。

  我说,我说的就是淫妇。

  她说,你故意气我,记住,银恩银,银色的银,福噢福,福特的福。

  她刚说完,我们就笑开了,她笑得比我还痴。

  我说,有这么好的车,你第二次去艺术公社为何还挤公交。

  她说,不告诉你,这是秘密。

  她说,你应该有辆车才对,名牌艺术家嘛。

  我正准备订车呢,我告诉她,我不买车,买匹马就行。她睁大眼睛,什么意思。我说这匹马叫宝马,听我这样说,她又睁大了眼睛,我说别吓着,国内组装的,不贵。她说,行呀,国内组装的也是匹叫宝的马嘛。我说其实我买车的目的很简单。她说什么目的。结果不是我回答她,而是我们同声说出六个字:为了不当小偷。

  哈哈。想象得到男女喜欢在一起,就会产生默契,但没想到竟如此的默契。她边说边开着车,我们很快就来到021车站,她看了看时间对我说,你应该记住此地此时,一周前,你在此地此时,光荣的成为小偷。

  秦月把车停好,我们坐在车上,朝前看去,刚好是021站台。此刻我才弄清她白天不来,这个时候出动的用意。一周前,那个形迹可疑的小伙,事发后就从这里下的车。

  她的想法也幼稚了一点,以为某一天,一个人偶然出现在这里,以后就天天出现在这里,什么逻辑嘛,如果这偶然出现的人,后来再在此时此刻此地出现,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他的出现,一定是为了你能够找到他,如果这种理论成立,那我要说的是,那个人一定不是小偷,如果他不是小偷,我们找他还有什么意义。

  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我不能扫她的兴,由她折腾好了。不过,也许是受她情绪的影响,我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这时雨在城市的光照中翩翩而至,秦月打开雨刮,雨刮一开一合,像一开一合的戏幕,市井的生活正在上演,021路车停下又开走,开走一辆又来一辆,一群人上去,一群人又下来,这就像个舞台,每个人都是最好的演员,比屏幕上的来得真实自然,千万别说没有故事,没有高潮,只要走近他们,每个人就是一个故事,某一个情景就是一个高潮,我就看到了这样一个画面,一个男青年从前门上车,一个女孩从后门下车,刚上车的男青年又突然下车,下车时衣服被车门夹住,车开着,他叫着,最后没办法,他干脆将衣服脱掉,衣服随着车飘扬而去,光着上身的男青年下车后,一把抱住刚从后门下车的女孩,两人竟然泪流满面,女孩垫起脚尖,男青年低下头来,他们抱得严丝合缝,雨从他俩身上淋下来,淋出了个情景交融的天地,雨中的长吻,足足五分钟。我们都不知道他们的故事,但我敢断定,这一定是个感人的故事,谁敢说眼前的一幕不是高潮。我们看得惊心动魄,秦月竟然眼睛有些湿润了,显然她是为一种幸福而感动。[NextPage]

  秦月长长的叹了口息。

  我问咋了,触景生情了,想起十多年前的自己了吧。

  她笑了笑,转过身来,歪着头反问我,怎么样,感人吧。

  我口是心非地说,不怎么的,有的小半截还寻死寻活的呢,少男少女都这样,喜欢夸张,整天疯疯癫癫的,不就是一时冲动吗,要白头到老才算得,小青年嘛,其实还不懂得什么是爱,爱不是性冲动,那只是低级动物的小把戏,真正成熟的爱,是两人呆呆的相望,然后一个去耕地,一个去织布,再然后,到了晚上,两人躺在床上,不是融为一体,而是共同回忆往事。

  她竟然制止了我的谈话,她说照你这样说,爱永远在南北两极,像两具木偶对峙,没有碰撞,哪来的身心相融,没有碰撞,哪来的爱的结晶。

  其实我也就是随便说说,故意把崇高的东西放下来,把火热的东西降到冰点,这不是后现代思想吗。所以我没和她争论。

  也许是她认为她占了上风,她又说,你的处境不会是你所描述的那样吧。

  怎么把我自己套进去了,得赶紧撤。

  

  白天我画画,这是雷打不动的事,晚上跟她去去也无妨,我这样说,显得有点不地道,秦月是为我的事,怎么会是去去也无妨呢,就像她求我一样。

  其实这事也很有意思的,不知是这事本身有意思,还是跟她在一起有意思,现在寻思起来,才觉得她说过的一句有意思,她说有的事不要太注重结果,过程才是重要的,行动就好。说得多有哲理。

  什么线索都没有,就去抓小偷,这事本身有些荒唐,而事到如今,只要她吱一声,我竟然也跑得很快,不是我相信抓得到小偷,而是抓小偷这个过程有意思,而之所以有意思,是因为和她在一起,这就是我理解的所谓的过程,是否能抓到小偷,也不再重要。

  大概三周以后,她竟然说事情有了眉目,她说的话,我不敢盲目否定,因为她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她告诉我,她不敢在白天打扰我,她没课的时候,就一人行动起来,她是到公交公司发现那个可疑小伙的。

  这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她竟然到公交公司查看了每天七点到七点半的录像,因为021路车有摄像装置,这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方便,摇控在手,每天七点半在她手中兜风,一般都是快进,所以两个小时里,一个月来的每天七点半全进了她的视野,她预感到要找的那个人即将出现,终于她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晃动的画面就停下来了,那个可疑小伙被她逮住了,她竟然骂了一句脏话,妈的,就是他。

  听惯脏话的工人师傅们,听了这句算不得什么的脏话,竟然瞪大了眼睛,都不相信此话从她口中出来,因为她太漂亮了,在人们的意识中,脏话是不能从这张美丽的口中溜出来的。也许仅仅因为她漂亮,所以她竟然以个人身份,就能取得公交公司的信任,翻看录像。[NextPage]

  人们,特别是男人们,都习惯了相信美女,或者说都愿意为美女提供方便,似乎女人越漂亮就越不可能是坏人,而越丑就越有可能不是好人,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个意识上的美丽误导,但人们,特别是男人们,仍然一次次跌入这种意识陷井,因此误了很多大事。当然喽,抓小偷是件好事,问题是抓小偷是警察的事,完全可以不予理会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而问题恰恰是,公交公司已经为这个女子开了绿灯。

  秦月没想这么多,只以一声谢谢了结,工人师傅们眼睁睁看到一个美女从他们视野中溜掉,并且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千万别说秦月拿到的只是个车上录像,此人下了车,去向何方,录像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但别太低估了大学音乐老师,她从这些录像中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可疑小伙几次出现都是周二,这一发现非同小可,秦月第一时间,劈里啪啦,就将情况向我作了汇报,当然喽,汇报一词是她说的。听完她的“汇报”,我也觉得她分析的有道理,周二七点去021路公交站,应该能见到那个可疑小伙,也许每周二晚七点,他一定要乘021路,就像一个老师,如果周二有课,如果他,或者她,家不在学校,那他,或者她就一定会出现在去学校的路上,也许坐公交,也许自驾车,也许自行车,总之他,或者她一定会经过一条必经之路,这条路可能是一二一大街,也可能是别的什么街,这路公交也许是021,也可能是120,总之,这已经成了规律。

  有规律,我相信,问题是,那人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小偷,不能只凭可疑就加以认定,并且花大力气去寻找,这是不是有点盲目,我就此质问秦月,而她肯定地说,不是百分一,而是百分之五十的可能,百分比够大的了。的确够大的了,如是这样,找到这个人的价值就很大,问题是仅凭一个感觉,就百分之五十?

  看我思想动摇,她把当时的一个细节告诉了我。

  

  我们约定,周二七点到021公交站守候。我们没在小区见面,而是约定前行五十米拐弯处见,秦月这样小心,我当然理解,毕竟都是有家之人。

  快到七点了,还不见银福的踪影,我在拐弯处像个地下工作者,还好,路边有个报刊亭,我随便翻着一本杂志,眼睛却往路上瞟,表面上平静,心里却很焦急,七点赶不到021站,就会错过找见可疑小伙的机会。我也不便电话催问,她可能有急事,一时来不了,也忙不过来,或者不便电话告诉我,没办法,只有等了。七点零一分,“银福”飘然而至,靠边时,还差点撞了个老人,老人怒目瞪睛,我赶紧劝说老人,老人才怏怏的离去,我上车后,她一句话没讲,急奔021公交站,我问咋了,她仍没话。

  一路上,“银福”横冲直撞,这种玩法没玩过,只在连续剧里看到过,路边的人和车竟然停下来,为“银福”让道,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是一个摩托交警追上来,向“银福”示意了一下,“银福”才缓和下来,我说小心点。她没话,而是出了口粗气。我问咋了。她没说话。

  只用了十分钟,我们就赶到021站,用这样的速度,我们国家,可以提前二十年全面实现小康,但,这也实在是太危险了。

  她一脸愠色,一定是和老公发生了什么,我不便深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头,只有闷着,我时不时的看她一眼,她正视前方,目不转睛,我发现大凡美女都有这种神态,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嘴脸,连米罗断臂维纳斯也这样,当然喽,断臂维纳斯目光是平和的,她的神情有些不快,我惊奇的发现,这种神情竟然比她平时还美。

  她丢给我一片口香糖说,请注意,你今天是来抓小偷的,不是来赏美的,况且,你应该尊重女性,我脸上都被你看起坑了。她说这话时,仍然没转过脸来。[NextPage]

  你以为我就被你逮着了,我也有充足理由的,你不是要我为你画幅肖像吗,我这不是赏美,而是观察,是打腹稿,是在工作。

  她没让我说完,用手势制止我,然后用手指着前方。前面的车站,刚好停下一辆021,秦月盯着车上下来的人说,目标出现了。

  我们下了车,她赶到前面看那个男青年的时候,撞到了一个刚下车的靓女,在她刚要赔礼道歉时,那靓女莞尔一笑:没关系。秦月也莞尔的笑了笑:对不起。我在旁边看了,心想靓女就是不同,素质高。

  秦月看清那个小伙后,激动地告诉我,就是他。听她这一说,连我都有些激动,毕竟费了这么大的力,终于找到要找的人了。但我告诉她,不能惊动对方,更不能冒然行事,抓小偷是警察的事,我们私自行动是不合适的,万一搞错了,我们就吃不完,兜着走了,并且很危险。

  我拉了她一下,叫她距离远一点,这样安全,如果那小伙是小偷,说不定他不是一人,旁边还有他的同伙,如果让他的人发现我们在跟踪,麻烦就大了。她笑了笑说,你还满有经验的嘛。

  那小伙走路怪模怪样,一个手提包套在手腕上,双手插进两边的裤袋,走路一晃一悠,手提包也跟着晃悠晃悠的,没个正形,不像赶路,像闲逛,还时不时的哼哼,像要吐痰,又没吐出来,路过一个商店时,他站住了,店铺铺到街上,卖着打折衣服,店员手拿小喇叭,歇斯底里地叫着,叫得很用力,路人不买东西就觉得对不起叫卖人,所以店铺围了很多人,都在忙着找自己喜欢的衣服。

  那小伙也挤进了人群,刚才被秦月撞着的靓女也紧随其后,秦月说,看上去靓女层次很高的嘛,怎么也看上水货了。

  我们密切注意小伙的动向,秦月对我说,如果小伙下手怎么办,我们不能视而不管吧,见了小偷不挺身而出,有点不够意思吧。秦月说得也有道理,但我认为还是要慎重一些,我看了看四周,不远处有个戴红套的执勤人员,我告诉秦月,如果事发就叫执勤人员。我们转到了小伙的对面,这样视线更好,能看到小伙双手的话动。果不其然,小伙找衣服,随找随丢,一个妇女弯腰找衣服时,开胸处挤开了口子,小伙盯着女人胸部看,不像买东西的样子。

  就在这时,秦月扯了我衣袖一下,她给我描述过的细节出现了。小伙本来左手腕挎包,结果他右手伸到左边去,并且是很隐藏的伸过去,这是个很不协调的动作,一般人不会这样的,他伸过去的这只手便于作案,因为第一很隐蔽,第二左手挎包不便作案,给人不能作案的感觉,在掩人耳目的情况下,右手作案不易引起注意。

  我看到这一幕惊喜万分,我甚至做好叫执勤人员的准备,但我没叫,小伙右手很快缩回,也许旁边那人钱包已经被偷,但我们拿不到证据,不敢乱声张,几分钟之后,小伙什么也没买,便退出了人群。

  小伙又接着在大街上溜达,仍然挎着个包晃悠晃悠,仍然想吐口痰又没吐,我们也仍然跟在他身后,随后小伙进了一家快餐店,他要了一份炒饭就坐下了,我们在他身后坐下,服务员问我们吃啥,我们只好也要了一份炒饭,服务员说两人一份怎么吃,我说我吃过了。服务员不高兴的走了。

  我们的目的不是抓小偷,是掌握小偷的情况,比如,他住哪里,叫什么名字等等,等到掌握情况后,取得证据后,再伺机抓捕,或者通知警方抓捕,所以跟着他晃悠吧。秦月兴致很高,她很神秘的凑近我耳朵。

  她说,我特有成就感。

  我说,还早呢。[NextPage]

  她说,我就不信煮熟的鸭子会飞。

  我说,问题是他是不是鸭子还不敢肯定。

  她说,都到这一步了,你还不信。

  我说,谁说都准不得,要有证据。

  她说,你怎么跟那些讨厌的警官一样。

  我一笑了之。一男一女,交头接耳,这样的亲妮,在旁人看来,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后来一个卖情人花的小姑娘,准确无误的向准了我们,叔叔,买一枝吧。我说不买,不是我小气,是买了不合适,小姑娘又说,你女朋友这么漂亮,再买枝玫瑰,就锦上添花了。秦月在旁开心的笑过之后,用眼睛近距离盯着我,像舞台上的聚光灯一样盯着我,我像一个演员,却不知怎样表演,小姑娘在催促,秦月在盯我,花儿在绽放,买,还是不买,这是个问题,这样的思考,就像哈姆雷特思考生死一样。

  艺术家心中波澜壮阔,情撼泰山,怎能毁在一个纤纤小女身上,不就是一枝花吗,自然我掏钱买了一枝,看我买了花,秦月就转过头去,眯笑眯笑的,买了花,我才感到花很烫手,最后还是艺术家那点胆略占了上风,我将花递给秦月,我说,男人拿着花刺眼,你帮我拿着一会儿吧。秦月硬是没接。

  后来是一个场景吸引了我俩的目光。那个靓女神秘出现,她去吧台说了几句什么,就坐到了小伙身旁,服务员给她送来一杯可乐,问她还需要什么吗,她摇了摇手。这就怪了,据我们观察,他俩不像熟人,更不像一伙的同行。靓女打开一张报纸,认真的低头看着,一大张报纸将她和小伙的腿部全部挡住,小伙的包就在报纸下面,我看到这个场景,突然想起我曾经的一段经历,十多年前,我去伟大首都北京,列车在一个城市停下又开动时,上来了一伙装束不凡的年轻女子,其中一个走到我靠路边的硬坐前停下,因为车内很挤,她就蹲在了我旁边,也拿出一张报纸认直读起来,报纸将我的下身全部遮住,我隐约感到大腿部有所触动,当时我没想那么多,一年轻女子坐在我旁边,我能怎么想,我能想到的就是和她搭话,在漫长孤寂的旅程中,有一个年轻女子陪你说话,是多么的惬意,而且完会有可能是艳遇,所以我想法和她套近乎,结果竟然聊得很投机,我让她坐,她没坐,只是站起来,靠在我坐位的靠背上,一边张开报纸,一边继续和我聊,我甚至有些感动,她的笑容和谈话化解了我的长途孤独,我将不再寂寞。

  她说她今年23岁,刚大学毕业,去北京工作。她给我留了通讯地址和电话,我也将我的电话告诉了她,一切都在靠近我的愿望。大约一小时后,车停靠在一个小站,她说她下去一下,结果车开走了,也没见她的踪影。事后我突然意识到坏事了,果然我上衣里的钱包没了。

  在这个故事里,报纸是重要道具,能全部遮住作案的手,就像眼前靓女手中那张报纸一样,但报纸应该在小伙手中才对,当然,我也逆向思维地考虑过,有的事是我们想不到的,比如眼前的靓女就等同火车上的女子,但这种想法很快就过去了,因为靓女的气质打消了我这念头。

  靓女一身高档时装,微卷的短发式,透出一种职业性的高雅和精神,像橱窗里那些神气活现的模特模具,她喝了一杯可乐就走了,竟然没付钱,店员也没追究,可能是店员忘了吧。走出快餐店时,她也没忘抬着头,出门不久,只听小伙说,糟了,我的钱包丢了。他这一说,我拉起秦月就走,我说,一切都应验了,我们的目标要调整方向。秦月一头雾水,听我说去追那靓女,她才恍然大悟。

  而靓女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们站在南来北往的人潮中,茫然所失,待我们转回快餐店,那小伙也不知去向。[NextPage]

  这一切发生时,一个穿夹克的男子一直在注视我们,像看一场演出,当我注意他时,他赶过紧转过头去,他的神情有些可疑。

  

  寻找小偷的事,我开始是被动的,找到现在,我真想把真正的小偷找出来,原来我们认定小伙就是小偷,事情现在变得复杂起来,靓女和小伙,谁是小偷,也许两个都是,但我认为靓女的可能性最大,而事到如今,我和秦月都不知道,怎样找下去,也许,我们还能在每周二傍晚的车站,找到小伙,但凭我的经验,再找小伙已失去意义,刚才的一幕说明小伙不是小偷,我初步推断,靓女在车上就瞄准了小伙,她发现小伙包里装着钱,车上没得手,所以从车上下来,一直跟踪,到临街商店时,她想趁乱下手,可能也没得手,就追到了快餐店。

  秦月不完全同意我的观点,她认为小伙仍有是小偷的可能,再就是,她停顿了一下,提出了个让我吃惊的设想,她说我们俩被另外两人耍了,小伙和靓女可能是同伙,当他们发现有人跟踪时,他们导演了一场调虎离山计,也就是说,靓女到快餐店是来营救小伙,他们完全可能认为我们是便衣,等小伙大叫一声钱被偷了时,如果我们是便衣,一定即时作出反应,职业性地抓捕靓女,而此时靓女也逃之夭夭,我们再回过头来,小伙也趁机脱险。这不算什么,对于以偷为生的人来说,他们会有多次和便衣周旋的经历,在长期的角逐中,已经有了一套对付便衣的办法。

  秦月听了我的分析,连连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她始终认为小伙是小偷的可能性最大,我问,靓女一直跟踪他怎么解释,小伙被偷怎么解释,靓女逃之夭夭怎么解释。秦月反问我,小伙转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解释。

  其实,我们都被这一连串的问题弄糊涂了。

  我们没有任何线索,不可能找到靓女,唯一能找的,就是小伙子,我们耐心地等待周二。等待的几天里,周二傍晚七点,常常在我的脑子里跳动,成了我生活中的一个情结,以至于作画时,我脑海中全是小伙和靓女,他们轮番出现,后来竟然是多人,但他们始终没有面部五官,也没有任何表情,他们穿梭而过,互相也没关连,形同路人,这种感觉很奇特,这是一个灰色的画面,现代情绪很强,这和我长时间来的思考,不谋而合,也算我对现实生活的一种解读,我想把他们画出来,并且不是一幅,而是一组。这个想法令我激动。

  终于等到周二,秦月仍然没有按时赴约,我给她发了条短信后,就一人来到021公交站,我望眼欲穿,神秘的021一辆停下又开走,然后再来一辆,然后又开走,在近一小时里,我亲眼目睹了形形色色的人,男女老少,高矮肥瘦,各种职业,他们从车上下来,他们从站台上车,上上下下,他们也竟然没有面部五官,没有表情,每个都是个体,互不关连,各走各的路,就像一场现代荒诞剧的演出。

  但我要找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大概七点五十的时候,又一辆021开来,和前面开来的车并无两样,我想等这趟车过后,我就打道回府,秦月是来不成了,我琢磨着,她家里一定出现了问题,当然,不应该是我的关系,我和她本身也没什么嘛。

  没想到车上最后一个下来的人,如此面熟,因为熟,也因为我没想到,所以当我看到她时,都不知道她是谁了。她戴个默镜,穿了件红色风衣,她是秦月,没想到吧。生活都成这样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演出。她径直来到我面前,她竟然没笑。

  她的出现,才使得我回到现实中来,那些没脸没表情的人人马马顷刻消隐,一种艺术感受就此结束。[NextPage]

  不用说,她的举动也是有意为之,我想让她解释一下,她说解释就没意思了,我们来这里是找人的,而我们要找的人会从公交车上下来,你在车站恭候,我从起始站一路走来,全程查找我们要找的人,也体验一下小偷的作案现场,这还须要解释吗。

  这个秦月,我真是领教了,她才是艺术家,一个彻头彻尾的行为艺术家。

  我们没有找到小伙。秦月撅起嘴,很权威的说,这就更加说明小伙是小偷了。

  我们的寻找一度陷入僵局。

  

  十多天时间里,没再找小偷,我利用这段时间画了一幅油画,感觉不错,刚好艺术公社有个展示会,也就是大家把近期的画作个观摩,我想约秦月来看看。

  不找小偷了,我有一种失业的感觉,我把这个意思电话告诉秦月,她当时刚下课,听了我的电话,她笑得像向日葵一样,而且一定向日葵一样笑弯了腰,她说,你别逗我,我的话都在课堂上说完了,你这不是要我继续说话吗,我不想出声。我说不想说话就眼睛看吧。

  说这话时,我已经走到她面前,她抬头望着我,撅着嘴,没说话。我说你不用出声,跟着我就行,她真没出声,跟着我就走,就像两个互不相识的人,当走到一个十字路时,她抢到我前面,然后走向她停车的方向,我自然紧跟在她身后,上车后,她说跟着你,革命航船就要驶入岐途。我说不是岐途,是准备上公交。她说还想当一回小偷呀,我说一切随意。她问去哪,我说到了你就知道了。她说不会是小偷有新的线索了吧。我说去了你就知道了。她说卖啥关子。

  哪有天天找小偷的,而且眼前不是我不想找小偷,是没法找,找谁,谁是小偷,到哪里去找,一切都成了问题。

  我只说了句,老地方老路线,就由她去了。我顺手拿起仪表台上的晚报,随便翻了翻,一桩经济问题引起我的注意,说的是一家国企私设小金库,这是检察院突击检察的结果,当那些百元大钞从保险柜滚落出来时,财务人员竟然说不知道,谁知道呢,此企业的财务处长正在外地出差,有人预感到以此为突破口,可能会挖出此企业深层次的腐败问题。

  我说你看过这篇报道了吗,她没马上回答,过一会儿才告诉我,这家企业是她老公的单位。我说,原来你在关心你老公单位的事。她没说话。

  到了艺术公社,我才对秦月说,今天这里有个小型作品展示会,有我这十多天里画的画。

  大厅里已经有很多人,墙脚放了十多幅画,其中一幅画面很大,被很多人围观,大家见我来了,都和我打了招呼,大家围着的画就是我画的,我对同志们说,请多提意见,一个中年画家对我说,现代派绘画,大多是抽象的,并且是浮躁的,没有依托和缘由,显得莫名其妙,唐突而苍白,但你的这幅作品,现代气息扑面而来,有一股强烈的陌生冲击力,而画面却是那样的扎实和真切,给我们带来很多启示。

  另一个伙计也对我说,最重要的不是画面,而是通过画面而延伸的空间,《谁是小偷》这是个奇怪的标题,却又牵引我们前行,谁是小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以此获取后现代的艺术感受。还有一种说法,《谁是小偷》的意义在于题材的指向性,使美术进入了一个新的题材区域。[NextPage]

  一个朋友问我,你画面上的人物都有所指吗。我回答说,应该是的。他说,如果这样,我的联想就有了依托,你也一定在上面。我说完全可能,谁是小偷,我们每个人都可能被怀疑,并且有可能不仅仅是怀疑。

  如此这般,同志们说了很多。

  秦月站在一旁认真听着,听得很吃力的样子,也许是我的画使她茫然,因为画面上,全是些无脸无表情的人,色调很灰暗,气氛调子狡黠冷漠。

  时间差不多了,人们相继离去,我来到秦月面前。

  我说,需要导读一下吗?

  她没说话。

  我又说,不收费的。

  那好吧,要我作笔记吗。

  一切随意,我说,其实绘画没什么深奥的,不像文学,更不像哲学,直观性很强,看到什么就是什么,没看到什么就没什么,虽然画面上有众多的人,但这只是一种现代情绪,应该说色彩造型都很到位,这是我这段时间找到的感觉,上面的每个人都有所指,也许就是你身边的某某,或者说你曾经见过的人,搞不好你自己也在上面。

  我指着画面上的一个人说,这就是我,一个很像小偷的人。

  她说,意思是我幸免了。

  我说,我不会放过你的,或者说不是我不放过你,而是生活不放过你,这个最漂亮的人就是你。

  她说,我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丑死了。

  我说,这已经不是生活,是艺术形象。

  她说,谁是小偷呢。

  我说,你说呢。

  她没说话。

  我说,这样吧,我们都猜猜,谁是小偷,看猜的是不是同一个人。[NextPage]

  我编好了号,我们用笔写出自己认为是小偷的那个人,惊讶的是,我们写出了同一个人,五号,这是个女性。

  她问,她是谁。

  我说,真是天意啊,让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告诉你吧,她是我认为是小偷的那个靓女。

  她若有所思,慢慢地说了一句,就算是吧。

  我说,请你相信,靓女一定是我们寻找的小偷,感谢你,感谢生活,感谢小偷,是你们给了我创作的灵感。

  秦月瞪大眼睛看着我,什么你呀,小偷呀,就像我和小偷一伙的一样。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对不起了。

  不能对不起就完了。

  那还能怎么样,哦,我明白了,不就是一顿饭吗,地点,你定。

  我们来到香格里拉饭店,已是华灯初上。我们要了个小包,一下子就从喧哗的滚滚红尘,进入了静谧的两人世界,时间将在这里停止。

  她竟然很能喝酒,而且是白酒。她举起酒杯说,为我们能成为朋友干杯。是呀,应该干杯。我回敬她说,为我们的缘分干杯。

  我又抬起酒杯对她说,要感谢你先生,是他让我们有了一个特殊相识的机会。听了我的话,她一头雾水。我说你想想,你本来有车,那一次却因为你先生用车,你就乘了公交,所以我们有幸相识,当然喽,我也因此而成为一个小偷,如果你先生不用车,而你开车去艺术公社,我们就失去了一次特殊的相识。

  她说,有缘总是会相识的。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便问了她,你第二次为何没自驾车,而乘了公交?

  她笑了一下说,你明知故问。

  我装憨,我说我不知道。

  她一本正经地说,一定要我说出来吗?

  我说,请你明示。[NextPage]

  她说,至少我不想直接回答你,我只能说,我第二次乘公交,是想见一个我想见的人,他果然在公交车上,更重要的是,我第二次乘公交,就有了一个挺身而出的机会,为一个无辜者证明,试想,没有这个证明,一个“小偷”至今还在黑暗里摸索,也不会有后来的一对男女,深入茫茫夜色,并肩作战,开始踏上寻找小偷的漫漫长途,一切都是神的意志使然。

  我说,你不说,我还不知这事有这么重大的意义,任何事,只要加以认真总结,就出彩了,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支撑艺术公社的文化背景是美术,一个搞音乐的怎么老往那里跑,她说,我孔雀开屏,自作多情,可以了吧,音乐的咋了,音乐就不是艺术了吗?

  见她真生气一样,我赶紧说,我只是对事本身好奇,并没有对专业之间分高低的意思,要说艺术,音乐才是最靠近人的心灵的东西,是艺术中的艺术,比如说《绿袖子》、《二泉映月》这些中外名曲,我们听了就会流泪,美术很难做得到这一点。

  她说,我现在整天就是教学,然后回家,钢琴这种东西,受专业特点的限制,搞器乐的人大都是各自为阵,娱乐场所倒纠集了一些人,但那种地方,我又不喜欢,除此之外,没有一个社会性的平台,可以供大家交流和沟通,也就没有形成一种氛围,美术有这种氛围,艺术公社就是个最大的交流平台,它吸引了从事各种艺术的人来到这里,它的意义已经超出了美术本身。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加上常一宝的限制,当然他不敢明目张胆的管制我,但他对我参加社会活动,并不支持,所以多年来,我很孤独,我想通过艺术公社这个平台,使自己的生活变得有意思一些,我喜欢有创意的生活。

  她开始感伤起来,而且眼睛里有些湿润,开始我坐在她的对面,看她成这个样子,一种爱怜之心突上心头,我坐到了她旁边,她像突然找到了依靠,向我靠过来,就在我伸出手,刚要为她擦拭眼泪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对方是个男人的声音,对方问她,你在哪,她回答说,我在开会。

  其实,接电话时,秦月没加考虑,是随口而出,她喝多了一点点,我没让她再喝,她却说,没事的。我问你老公是不是很爱你。她说,爱得使人受不了,我就像他手心里的一块玉似的。

  也许一切都已注定,因为一句“我在开会”,引来了秦月的麻烦,说什么不好,中国人都咋了,偏偏说这句触动中国家庭神经的话,电影《手机》诠释了这句话的含义,并给这句话定了性,使这句话成了骗人的代名词,葛优坐在马桶上说自己在开会,和情人在一起,也说自己在开会,连秦月也烂用了这个词。

  她先生对她的回答发出质问,本来嘛,一个教书的,晚上开什么会,如真开会,也应该对家人说说,这不是自找麻烦吗。秦月在老公的再三追问下,漏洞百出,溃不成军。

  秦月嫌烦,干脆把手机关了,喋喋不休的讲起她老公。她老公常一宝,一家国企的处长,并且是管财务的处长,一个很顾家的男人,一个自称很懂得爱的男人,他们家里有很多收藏,他把那些旧年时代的东西称为宝,不过他说过,他的无价之宝是秦月,所以秦月说,他把秦月也当成了收藏,他喜欢给秦月买手饰,但秦月说俗,从没戴过,秦月虽然不戴,但会得到一种心理满足,最近,新问题出现了,她感觉到老公很少给她买东西了,她问过,常一宝说,你都不戴,买又何为。道理上总是说得过去的,但感受是感受,面对老公的变化,秦月很不习惯。

  秦月对老公其实很好,她觉得老公不容易,常一宝出生在乌蒙山的山旮旯里,家境贫寒,贫穷魔鬼一样折磨过他幼小的心灵,直到现在,他做的最恶的梦,仍然是饥饿的折磨,他常常被这样的梦吓醒,醒来之后,他就不敢再睡,怕又回到贫穷,他穷怕了,所以他手上戴着金戒指,他想把眼前的富足留住,让自己父母从此不愁吃不愁穿,也想让自己老婆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

  事情有了一些奇怪,秦月这样一个极端城市化的人,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人,怎么能和一个有农村背景的人融合,当然,不是说知识分子子弟就不能和农家子弟结婚,但这其中必定有理由。[NextPage]

  秦月告诉我,理由很简单,常一宝是个很能干的人,一个处长嘛,也还说得过去,不掉份,而让她最佩服的是,常一宝的执着,她被他的进取精神所感动,他是一个很有政治前途的人,处长并不是他的终点站,而最让她感动的是,常一宝对她的赤胆忠心,他追秦月时,差点把命都搭上了,“你不嫁给我,我就到大街上撞车”,这是他大四时对秦月说过的一句话,当时她上音乐学院,常一宝念财贸大学,一次大学生联合演出,秦月的一曲钢琴演奏后,他竟然给她献了花,演出献花很正常,但这束花是他们爱情的开始。

  常一宝说的如果你不嫁给我,我就要撞车,这并非说说而已,大学毕竟后的第四年,当秦月再一次拒绝他时,他勇敢的奔向急驶而来的大卡车,结果被路边的交警拦住,交警被他冲倒,大卡车发出一声尖叫之后,交警的大盖帽被大卡车碾瘪,车轮从交警的头边擦过,秦月吓得瘫倒在地。

  那是常一宝穷追不舍的第五个年头,也就是秦月大学毕业后的第四年,恋爱谈到五年六年的,听说过,在没有丝毫希望的情况下,追求女孩达五年之久,并且以死相求的情况并不多,于是,后来就有了这个家。

  

  秦月告诉我,她已经排除了小伙是小偷的可能,但她强调不是受我的影响,而是她自己的判断,虽然如些,她没有放下对小伙的寻找,她说寻找小伙的目的,不是抓小偷,而是为找到他不是小偷的证据,对一个已经认定是小偷,而最后又不是小偷的人,总要有个交待吧,也就是说要找到他不是小偷的证据,这是排除法,她说找不到小伙,她心落不下来。

  她约过我,我没同她一起查找,不仅仅是我认为此事本身没有意思,更因为我实在是太忙,为法国那家画廊画的画,还没完成,她看我实在太忙,也就没再打扰我,想不到的是,找小伙心切,她居然请求警方帮助,警方自然对一个虚无缥缈的人不感兴趣,警方非但没有表扬她,相反对她说,请你别搞乱了社会秩序。警方忙,没工夫陪她玩。

  找不到小伙,秦月就改成找我,三天两头约我,她说请我吃饭,我说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事,但时间得缓一缓。过两天她又说她病了,她说病了的时候,略停了一下,看我的反应,我当然要用很关心的语气问长问短,我知道她的期待,但最后我还是叫她注意好好休息,按时吃药,该打针打针,该点滴点滴,说完了就完了,结果她还在等待下文,见我居然没话了,她有些伤心,我说忙完这一头我来看你。

  她知道我是在推辞,我也知道我们再走下去的结果,世上任何事物,都是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什么样的开始,什么样的结果,似乎已经设计好,如果进入既定管道,按照游戏规则走下去,其结果是水到渠成,这就是事物链,一个自然法则的过程。艺术家是很感性的,但面对这件事,我出奇的理性,不是我不想走下去,也许正是我想顺着管道走下去,所以我必须驻足,从那次我们一起吃饭,她先生给她打电话后,我就有了这个想法,因为我感觉到,她先生太爱她了,并且我深知,像秦月这样的女子,她的爱永远在前方,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任何一个她身边的男人,包括她的丈夫,都只是个护送者,一站一站的护送下去,一个一个的接力者,最终的结果,都免不了两个字:痛苦。

  我是在极其矛盾的心理冲突中,冷却秦月的,我并非想成为一个永远的爱情守护者,也并不否认秦月的做人道德,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痛苦,因为给人造成痛苦,等于自己痛苦。

  我想我只能这样。

  她也似乎平静了一些,约我的次数自然就少了。[NextPage]

  那天在艺术公社的活动后,我和同志们谈到一个构思,我想通过一幅作品来表达我近期的所想,用实物镜片,打碎后再按原形合拢,贴到画面上,周围是和人相关的衣食住行的实物,如人民币、香烟、酒商标、机票和电话卡等,虽然底子也有色彩线条,但只是辅助方式,标题可以是《人》,我想制造一个矛盾抓住观众,画面没人,这是引出的第一个问题,但实际上,画面上的人物形象,就是观众本人,并且是超现实的写实,聪明的观众会发现,那片破碎的镜片里,已经把看画的人映照进去,因为是破碎的镜片,所以镜片里的那块脸也是破碎的,每个观众到了画面前,都免不了破碎的命运,只要你看作品,画面上的人就一定是你自己。

  这样的构思不仅形式新,内涵丰富,虽然作品本身只提供了一种暗示,仅仅靠画面,作品是不完整的,所以这件作品重要的是,调动了观众的参与,观众映照到镜片里,作品就变得生动和意味深长。

  听了我的构思,大家都说好。

  那段时间,我状态咋就那样好呢,进入了一个忘我的创作高峰期,本来已经忘掉找小偷的事,没想到此事又因我那幅画,而重新来到我面前。那天的小型作品展示会,来了两个记者,所以两家报纸都有了报道,并刊登了我那幅《谁是小偷》,画面很大,那些没脸没表情的人物形象,来到大街小巷,千家万户,让读者猝不及防,看得人们半天回不过神来,谁是小偷,人们对画面上的人,众说纷纭,有评论说,谁是小偷,画面本身并无答案,艺术往往给人暗示,而不是结果,还是那句话,有一万个观众,就有一万个哈姆雷特,小偷就在观众自己的判断中。

  自然这一切,都不是艺术的评判,而是一个非艺术的社会言说,艺术往往是简洁单纯的,一沾上社会这个泥潭,艺术顷刻间走形,变得复杂和无奈。

  当下的绘画艺术,如果只限于色彩和线条本身,那必将走入死胡同,我们一路走来,传统之路已被我们走到了极致,这只是一个平台上的行走,我之所以倡导大美术概念和创作,甚至是大视觉概念和创作,实际上是为艺术找条通道,或者说我们以前对美术的定义有偏差,美术里包含绘画,但美术绝不等同于绘画,美术是个大概念,其创作形式应该更为多样和丰富,即使是绘画,也应探索新的形式。

  那天大家拿出的画,都是近期新作,有很强的创新意识。想不到的是,其中一幅作品,其构思,完全和我的构思一样,就是那次我对大伙说过的关于《人》的构思。见有人盗用我的构思,我有些生气,我记得,当时我说过我自己要画这个构思的,而现在,这个构思却成了别人的作品。

  应该说现有的各种流派的绘画,现代的,古典的,抽象的,写实的,大家都能画,但那只是复制,并不是创新,艺术家要有所创新,比公鸡下蛋还难,所以一种创意和构思,显得尤其重要,从某种角度可以说,艺术创作就是创意、构思和形式。所以,看到那幅别人盗用我构思的画,我在想,这算什么行为,这使我想起了那个小偷。

  

  这期间,派出所叫我去过一次。

  警方问,十月三日某时某分,你在哪里?

  我说,艺术公社。

  警方问,谁能证明。[NextPage]

  我想了想,说,市政府领导。

  警方皱了一下眉头,问,什么意思。

  我说,我已经说清楚了。

  警方说,你耍我们?

  我说,如果说真话是耍你们,那我只有说假话了。

  警方说,你说清楚,你们在艺术公社干啥。

  我说,参加一个画展。

  警方说,难道市政府领导会去参加一个画展?

  我说,对不起,这个问题,你要问市政府领导。

  我在警方面前有些理直气壮。一场传讯式的问话就这样结束,至于警方是否找市府领导调查,我不得而知,那以后,警方再没找我的麻烦,我想当初他们找我的麻烦,有他们的道理,那次传讯后,他们没再找我的麻烦,也应该有他们的道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

  但同时,我又觉得警方没有放过我。

  最近我去过两次艺术公社,仍然挤公交车,不过我站在驾驶员旁边,手尽量放在驾驶员能看到的地方,这个地带人少,安全,就是全车的人被偷了,也和我无关,驾驶员可以为我作证,车上,驾驶员说了算。

  凭着我艺术家的直觉,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我,我转过头去,果然,这是一双有意识的目光,在我转过头去时,他很快调过头去,装得什么也没有似的,我心想,盯我干什么,是看见我包里的钱了吗,我可是抓小偷的,你别撞到我枪口上。此人身穿夹克,好像在哪见过。

  那天,我想看看有关艺术公社的报道,就在街口买了张晚报,而引起我注意的报道,不是有关艺术公社的,而是有关那家国企财务问题的报道,很奇怪,事情都被媒体跟踪报道了,可谁都说不知道,我记得秦月说过,她先生就在那家国企,应该知道此事详情,但我不便问。

  好长时间没和秦月联系了,有时她会转发些好玩的信息给我,我有时也回复她,同样是转发的。那天我正在画画,她打来了电话,说有事请我帮忙,我们在一个茶室见了面。她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有个电话号码,她要我帮她打那个号,很神秘的样子,像个地下工作者,我开始犹豫了一下,你不能说你是美女,要我往火炕跳我就跳吧。见我犹豫,秦月说,不就是个电话吗,不犯法的,你照我说的问一下就OK了,这对我很重要。

  我想了想,结果还是按她的要求,拨了对方的电话,对方是个温柔的女声。

  我说,你这个电话拨过我的手机,请问你是谁。[NextPage]

  对方说,没拨过呀。

  我说,不拨我怎么会知道你的电话呢,也许你忘了,也许我就是你要找的某个熟人,你不用说你是谁,说说你在哪个单位,我就知道你是不是我的熟人了。

  对方停了几秒钟说,我是华彩时装公司。

  我说,对不起,可能是我搞错了。

  关了手机,我像干了件见不得人的事,这事也许不是大不了的事,我没问哪来的电话号码,也不想弄清秦月的用意,她得知对方是华彩时装公司后,叫我等一下就出去了,不到十分钟她回来了,她有些兴奋,她告诉我,她去了网吧。

  她对我说,帮忙要帮到底,今天要牺牲一点你的宝贵时间,不过,你的误工误时费,我全部负责。我说你付不了这个费。她说我把自己付给你还不行吗。

  我自然知道她这句话的含义,这女人真是疯了。她说这句话时,脸上有些不自然。

  我陪她来到白塔路,没想到一座写字楼的三楼,竟然挂着华彩时装公司的牌子,我懵了,用诘问的目光看着她,她悄声对我说,别大惊小怪的,网上一查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原来她去网吧就干这事,对她不佩服不行。

  我们没进华彩时装公司,站在过道上可以看到里面的人,一个女子背对着我们坐着,我对秦月说,没事我走了。她一把抓住我,要我再拨那个号,我坚决不拨,她自己拨了,果然那个背对着我们的女子,一边接电话一边出门来,看到那女子,我和秦月像两个惊叹号惊在那里,那女子竟然是我们寻找的小偷靓女。吓得秦月说了声,对不起,打错了,就关了手机,那女子说了声神经病。

  那女子收好手机,走过来,向我们笑了笑,就去了卫生间,自然她不认识我们。

  见到靓女,我竟然有一种久违的感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果说,刚才我还后悔拨打一个陌生人的电话,跟秦月干这事,现在我竟然有了一种成就感,因为我一直认为,靓女就是小偷,费了很大的力都没找到的人,现在突然出现,我都不相信她真是靓女,但事实说明,她就是千真万确的靓女。

  靓女卫生间回来,过道上有人和她打了招呼,更想不到的是,那人竟称靓女老总。虽然看起来,她公司规模并不大,但毕竟是老总嘛。

  见我忙着下楼,秦月追上我说,靓女找到了,下一步怎么办。我说慢慢办吧。秦月说,你不怕她跑了。我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其实事到如今,我并不想抓什么小偷,我只想证实一下,谁是小偷。秦月悄声对我说,靓女还会是小偷吗。我没回答。

  秦月掏出遥控,“银福”叫了一声,车门就开了,我们鱼贯而入,她说先吃饭吧。我说还是先回家吧。她说饭是要吃的。我说家是要回的。看我不说话,她找了很多话头,但总也没交上流。她说她的“银福”第一次坐了块石头。

  现在不是小偷,不能说过去就不是小偷,就像现在是老总,不能说过去就是老总,老总只能说明她是老总,但不能说明她不是小偷。这样的问题在我脑子里打转。

  “银福”真像个淫妇,一摇一摆,直接进了一个饭庄,我下了车,我对秦月说,你吃吧,我有事先走了。秦月愣在那里,看着我出大门的背影说,不吃就不吃,耍啥大腕嘛。[NextPage]

  当“银福”走到我面前,我已经在大街上了,秦月说,不吃还不行吗,上车吧。我说我真想走走,好久没走走了。见我一匹犟牛拉不回,她一脚油门,福特这款车天生丰满,气质富态,银色的外表华丽高雅,再加上扭动屁股,“银福”真成了个淫妇,“银福”带着情绪,消失在夜色中。

  靓女,是我认定的小偷,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没找到,现在找到了,应该高兴才对,但我就是高兴不起来,我甚至后悔跟秦月干这事,整个过程都叫人不舒服,如果说,当初我们找小偷还有一点意义和正义,那今天的事,就有点不地道了,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秦月在搞什么名堂,我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和秦月联系了,我得承认,她是一个让男人不会轻易忘掉的女子,所以我时时还想起她,她也没和我联系,上次的事,我也觉得有点过,我可能伤着她自尊心了,我想找个机会解释一下。

  那天她给我打来电话,说靓女的事应该有个结局吧,我说是的,应该有个结局了,我们不抓小偷,但应该知道谁是小偷,或者说应该证明谁不是小偷。

  为什么想法一致,却不见动静?她这样问我,我也这样问自己。我们不约而同,再次踏上寻找小偷的征程。

  临近下班时,我们来到华彩时装公司,我们确认靓女还在公司后,就等在楼下,直到靓女下楼来,她挎了个包,不远处就是021公交车,她没按我们想象的路线,她没上公交,而是转到后院,然后,我们看到一辆帕萨特出来,我们当然义不容辞的跟了上去。帕萨特在昆明的暮色中穿行,“银福”也在昆明的暮色中穿行,我佩服秦月的驾车水平,我听说过,要考一个人的驾车技术,看他的跟车技术就行,一句话,开车不难,跟车而不被甩掉难上加难,“银福”不远不近的跟着,这叫若即若离。

  我们跟着帕萨特进了绿原小区,自然,靓女没任何察觉,她下车上楼,自然,秦月也下车上楼,一切都那样自然,就像秦月家住靓女楼上一样,因为要弄清靓女的住处,必须跟完靓女全程,所以秦月要到的楼层,必须在靓女的楼层之上。这是五层楼房,结果靓女上了顶楼,秦月也就只能在四楼停下,靓女约半分钟才开了门,秦月不能上也不能下,也不能老停在四楼,就故意敲了四楼的房门,敲的时候,秦月有点紧张,但她必须敲,不管里面有没有人,她都必须敲,谢天谢地,里面没人,只听一个声音从五楼传下来:他家没人,他们在老人家吃饭,要很晚才回来,有什么事跟我说,我转告。显然这是靓女的声音,我忙说,没事,没事,我下次再来。

  靓女进了502。

  靓女的确是个温柔的声音。下楼时秦月这样告诉我。

  我们吃饭的时候,我注意观察了秦月,她不像个音乐老师,却像个训练有素的探子,我对她说,你应该开个私人探所。她说我不会认为你在开玩笑,你这主意不错,搞这行一定错不了,现在的社会,需要这项服务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我哈哈大笑起来,她说搞这一行有意思,惊险刺激,可以窥探很多人的私生活,这样的生活有创意。我说这是一种不正常的心理,为什么要去探解别人的私生活呢。

  她说你别笑,要从正面理解这项工作的重大意义,为人民服务嘛,你也别画了,我们合伙开,我任董事长,你任总经理兼第一探员。[NextPage]

  说到这里,我警惕地四周看了看,然后告诉她,此时此刻,可能就有人在监视我们,他们一定是像你这样的人,或者是收了别人费用的探员。说完,我们双方都笑了。

  笑归笑,我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从秦月背后看过去,墙角还真有个形迹可疑的人,那是一个似曾见过的男人。我没将这一发现告诉秦月。

  吃好饭,秦月竟然还不回家,按她的说法还要去蹲点,她说就一会儿,看看就走,你总不能吃了我的饭,不干活吧,我要让你这顿吃得有内容有意义。

  秦月这女人,名堂太多,按她的话说,是让生活生动精彩起来。饭吃了是不能吐出来的,俗话说拿人手软,吃人嘴软,她虽然是开玩笑,但不去也不好。

  这时已是擦黑时分,昆明城开始华灯初上,夜色给我的感受都一样,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琢磨不定,原本真实的东西,也罩上了一层浮光异彩,这样说吧,如果需要放松,夜晚是最好的时段,所以,大街上,并不比白天的人少,人们在行动,人们在进行一种和白天完全不同的生活。

  我们再次来到绿原小区,本来说好看看就走,结果,秦月说没看到她要看的东西,我说会有吗,你到底要看什么东西,她说不知道。

  就在我坚持要走的时候,一个男人出现了,这个幽灵一样的人,使秦月警觉起来,她屏住呼吸,目不转眼地盯着那人,那人边走边东张西望,并提起衣领遮住脸,然后轻手轻脚地来到单元门前,站在单元门前,他又转身看了一眼,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才按开了单元门,当时我想,什么是小偷,这样的人就是小偷。

  秦月一层一层地数着,不多不少,那男人在502门前站住了,502开门时,声控灯亮了,从楼道窗孔可以隐约看见开门的靓女。

  那男人是不是小偷,我对此不感兴趣,而对于秦月来说,这是她最关心的事,因为,那男人就是她丈夫常一宝,那个国企的财务处长。秦月这样告诉我的时候,其实很不情愿,但她只能告诉我。

  她这样一说,我才恍然大悟,并理解了她所做的一切,从她叫我拨打一个陌生手机,到这次要我陪她守候,这里的缘由,都缘于她丈夫。现在的男人,特别是有钱有权的男人,养两个情人,不再是新鲜事,而没想到的是,她丈夫的这个女人,竟然是靓女,一个她们正在寻找的小偷。

  同样,看到偷偷摸摸的丈夫,看到他竟然和这样一个女子,秦月眼睛湿润了。和其他见到丈夫不轨的妻子不一样,秦月没有大喊大叫,没有冲进门捉奸,她知道,冲进去最多是一场闹剧,并且免不了满城风雨,省点力气吧,她出奇的冷静。

  秦月突然明白,近段时间,常一宝没给她买金银配饰的原因。

  秦月的表现,自然这是最好的结果,不然,别人夫妻争吵,我在现场算什么东西。

  在我们正想撤退的时候,秦月头抬了一下,意思是提醒我往侧面看,距我们十米远的地方,两个人影一闪而过,虽然很快,但我还是看清了其中一个的服饰,怎么还是那个夹克男人,前两次没引起我过多的注意,这次我心里犯了嘀咕,这个神秘男人的再次出现,绝不是偶然的。他是谁,但绝不会是小偷。[NextPage]

  当我们离开时,那两个人影一晃,就进了单元门,好像上了五楼。

  这两个人影,叫人心里发毛。秦月问我,他们会不会是小偷。我说不像。

  我和秦月很快离开绿原小区。那晚秦月没和我散离的意思,她看我的眼神像口井,黑幽幽的井,潮湿而温润,我知道她要干什么,所以我没掉进井里去,我像头虚伪的饿狼。

  我们回到后花园小区时,院子里很静,她指着她家对我说,你应该看得到的,阳台上栽着三角梅的就是我家,什么时候来我家吧,如果阳台上有一盏灯亮着,那就是为你而亮的绿灯。

  十一

  几天后,常一宝被检察院收审,两月后判了五年。

  有关秦月丈夫的事,实际上就是报上报道的事,只是当时没弄案情而已。她丈夫常一宝交代,单位的小金库,只有他和一把手知道,更多时候,是他在支配这些钱,不过他也不心厚,一次三两千,不过五天七天就来一次,就像拿自己家的钱一样,从小穷惯了,现在自己手里这样多的钱,不花白不花,虽说不是自己的,但和自己的没两样,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花吧,把以前的穷日子都花回来,让父母的穷日子一去不复返,亲戚要钱,一个字,给,没人知道的。

  平时,秦月要什么,丈夫给什么,秦月不要什么,丈夫也给什么,玉的金的,甚至钻石的,应有尽有,但秦月从没戴过,秦月学艺术的,她知道戴那些玩意儿,俗。

  常一宝的事早就进入警方视线,没证据,也没完全弄清楚,所以警方迟迟没动他。


  没想到事情到了我们这里,才有了转机。这是事后我们才知道的,当时,一个南下的规模较大的偷盗团伙活动猖獗,他们组织严密,听说还开了“贼代会”呢。自那次公交车上发生的事后,警方一直把我当小偷嫌疑人,当然只是怀疑,他们想从我这里取得突破,所以一直在暗中监视,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那个多次出现的夹克男人就是警方便衣。那晚夹克便衣是监视我们,没想到他们发现了常一宝,这可是定了案的,只差最后证据的嫌疑人,所以夹克便衣改弦易辙,盯上了常一宝,当常一宝提着一包钱要离开靓女家时,被当场抓获。

  没想到的是,秦月对丈夫的判断错了,那天晚上,常一宝去靓女家,并非私通,事情在法院开庭时,真相大白。

  原来,那晚常一宝去靓女家是借钱,因为他和靓女丈夫是好朋友。当时常一宝知道自己事情暴露,想尽快凑钱还钱,然后自首,主动坦白小金库的事,争取宽大。没想到被盯我们的夹克便衣盯上了,这样一来,常一宝就失去了一次自首机会。更有意思的是,便衣在跟踪我们时,柳暗花明,发现了常一宝的线索,也就是说是我们,把警察引到了常一宝身上,秦月说这是天意。
 
   之所以常一宝向靓女借钱,是因为靓女开了时装公司和快餐店,生意不错,所以,常一宝向她求救。说到这里,当初靓女到021路公交站附近的快餐店,就有了缘由,她当时只和店员说了几句话,我们还以为她在点食品,至于她离开后,我们跟踪的小伙突然叫抓小偷,情况就不得而知了,世上的事有时是很难说清的。

  常一宝的事,是秦月预料中的事。她到监狱看常一宝时,只对丈夫说了一句话,争取减刑,我等你。秦月说这话时,眼里有泪,说明她的认真和动情。[NextPage]

  法庭的审判在进行,我心里的审判也在进行,事到如今,基本可以断定,靓女并不是小偷,本来靓女是不是小偷,也不再重要,我只不过是想把事情弄清楚,给自己一个交代,好了,现在事情应该是弄清楚了,我们不必再找小偷了,只是那次公交车上妇女被偷的事,成了一个不了之案,谁是小偷,谁也说不清。

  常一宝进去已半年,这期间,秦月约我去艺术公社,而我却总和她保持一段距离,我也看到过她阳台上亮的灯,那灯虽是红色,但我知道,灯的潜意表达却是绿色的,这是为我而亮的安全通行的灯,我想起她告诉我那盏灯时的情景,她那句话至今还响在我的耳鼓:那是为你而亮的绿灯。

  自然,什么我都清楚。

  那是一盏温暖的灯,但我却不能越雷池一步,首先声明,不是我不想越雷池,而刚好是我很喜欢和她在一起,正是这个原因,我才和她风雨同行,一起抓小偷,也正是这个原因,我必须守住自己,有时人是需要守住自己的,道理很简单。

  那次老婆有事回老家,我一人在家,晚上突然奇怪般的一身轻松,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总想到什么地方放松一下,洗个桑拿,看场电影,男人就这德性,但我什么地方都没去,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出奇的热。我想凉一凉,竟然半赤裸的来到阳台,此时已是凌晨两点,城市已经睡了,霓虹灯们已经休息,繁杂的城市,竟然简洁成黑乎乎的一片轮廓,夜色如水,就像沉到了海底,天上皓月当空,我惊奇的发现,这是我一个人的夜晚。

  我突然希望有一盏灯,为我而亮,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不远处开着三角梅的阳台,那里没有灯亮,只有一扇窗幽幽的开着,我感到夜色一样的哀凉,和没有一点亮色的失落。此时的夜晚,我心里一轮“秦月”朗照,只有在这样的夜晚,“秦月”才显示出它的清华和美丽。

  面对这样的月光,我看到了秦月脸上的泪光,我开始慎重的反思,我埋怨自己,后悔近期对秦月的态度,也后悔在秦月遇到不顺心时,自己不能给予应有的安慰,甚至后悔,她那阳台上的灯亮着时,我却退缩和逃避,有时女人是需要男人前进的。

  一阵热血涌上来,我穿上衣服,下到院落,然后走到九幢楼前,抬头看了一眼开着三角梅的阳台,虽然那盏灯没有亮,三角梅黑糊糊的一片,但我慎重决定,就在今晚,我要开启那道幽深的温润的门庭。也许这个愿望由来已久,这是个埋藏在我血肉里的欲望,就像一个闸门,一直没有开启,而等到要开启的时候,却是那样强烈。

  在我上楼之前,我朝四周警惕的看了看,提起衣领把脸遮住,再然后轻手轻脚的进了楼门,进门时我又往身后看了一眼,那一刻,我的样子使我突然想起秦月的丈夫常一宝,想起那晚的情景,那是我和秦月在暗处看到的情景,那是常一宝去见靓女时,进楼门那一刻的情景,多像。
  
    (实习编辑:郭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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