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述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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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是一个爱情杀手了,我知道这是一个非常愚蠢而龌龊的决定,做一个爱情杀手绝对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毫无快乐轻松浪漫可言,他需要你付出足够的虚妄激情与智慧,这种付出不亚于一场天翻地覆的爱恋,这是一种罪恶,因为做这样一个杀手的代价是你要完整地出卖你高贵的灵魂。我是一名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不可能不知道这样一个肤浅的道理,但是为了拯救我那个总爱犯作风错误的岳父,我不得已决定铤而走险一次。
柏芝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人,简单的甚至算不上历史,柏芝大学毕业就和铁三定结了婚,那时她才二十二岁,在她许多同学走上工作岗位,或者在乐坛上奋力相拚,崭露头角的时候,柏芝却一步完成了一个女生到妇人的角色转换,现在她像一只金丝鸟囚禁在铁三定为她特制的牢笼里,享受着物质的阳光和金钱的雨露,铁三定在楚正街是一个传说,他有多少钱,谁也说不清楚,他怎么挣的钱,人们更加说不清楚,反正他在楚正街咳嗽一声,就可把人炸死,他吐一下口水,也可把你淹死。柏芝是铁三定众多铜币上的另一种折光,就是一种价值的证明,而柏芝则使铁三定的奋斗和财富化为不朽,从这个意义上讲,柏芝是楚正街人心中的天使。难怪许多人这样教育他们后代,长大以后找个有知识的漂亮老婆,就像柏芝那样的,不过,你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要不你只配躲在肮脏的厕所偷看柏芝的屁股。楚正街的人有时说话是相当恶俗的,但怪的是他们后代都把这些当作一种真理。柏芝的这种简单,在我眼里就是一种神秘,她使我的历险变得更有挑战和意义。
为了使我愚蠢的冒险变得完美,我趴在我家仓库里的乳罩上苦思冥想了整整一天,我首先要给自己设计一个又一个障碍,然后找出化解这些矛盾的办法,因是柏芝简单地让你无从下手,甚至连接近她都很困难,所以我必须把困难想充分一点。而且考虑到柏芝的特殊身份,我和她的见面必须精彩,要尽可能惊心动魄,在和她具体的交往中又必须富有诗意和创造力,当然也要把各种意外考虑在内,再经过一轮又一轮否定、再肯定、再到否定的艰难决策后,我终于拿出一套行动方案,我只向黄发财透露出其中的一些细枝末叶,黄发财就给予了充分肯定,为了便于联系,他还送我一台手机,黄发财把手机送给我时,咬牙切齿地说:老子倾家荡产,也要支持你把柏芝搞掂,让铁三定狗日的也体会一下当王八的滋味。
黄发财说话时,两颗眼珠都恨不得奔跑出来,看到黄发财丑陋的样子,我说:别让仇恨淹没了你的双眼,说不定我没有搞掂柏芝,而故意骗你说搞掂了。黄发财说:你以为我黄发财是傻子,一切都会在我的掌握之中。我问黄发财:现在问题是我对柏芝基本上一无所知,我准备到她以前的学校走访一下。黄发财说:对了,你可找市歌舞团的矫健谈谈,相信会有收获。我问:矫健是什么人?黄发财说:独唱演员,他和柏芝是同班同学,据说两人还谈过对象,在柏芝和铁三定结婚前,柏芝和矫健一直是很好的情侣。
听了黄发财的介绍,我立即给我晚报社的那个女同学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她在电话里一边打哈欠,一边说:谁呀。我说:我是刘昌水。她说:我还以为是西皮流水呢。我问:上班还在家睡觉?她说:刚才梦游了一会,真幸福,我在梦里被一个外星男人劫持了,我和外星人在天空中到处飞,只要一使劲,我们一下就可跳几百米高。我打断她说:是不是把地球上的男人玩腻了,才跑到外星上去疯。她说:外星一点也是不好玩,那个外星人除了会笑,什么也不会,他甚至不会做爱,外星人真是不好,外星人根本无法做爱,还是地球人好啊,地当床来,天当被呀。说完她就咯咯地笑了起来,笑过后,她问:今天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我说:有事。她说:我就知道你有事,是不是想我了?我说;我想叫你和我一起采访一个人。她说:你怎么什么都写,采访谁?我说:市歌舞团的矫健。她说:矫健,中国乐坛升起的一颗星星,我们江城人民的骄傲。我问:行不行?她说:你去吧。我说:我没记者证,采访不方便。她说: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我问:什么事?她说:请我好好吃一顿,然后把我整舒服了才干。我说:好吧,就到楚天饭店吧,中午十一点钟。这顿饭,花了我整整两千快钱,然后在楚天饭店开了一房间午睡了一会,下午二点我们就直奔市歌舞团,二点半是我们跟矫健约好的见面时间。
见面的地点首先是在他的练功房,我们见到他时,他的头发缝中还冒着热气,他的身材很好,乍眼一看,还以为他是舞蹈演员,他的头发很长很长,染成现在流行的金黄色,我说:练嗓子还练得满头大汗?矫健说:不是练嗓子,是在练舞蹈。我疑惑地问:你是独唱演员。女编辑说:矫健是边唱边舞蹈,他跳舞不是简单地伸伸胳膊,动动腿,他是用另外的一种方式在表达对音乐的理解,矫健是个很能煽动观众情绪的演员,这是他的个性,也是他的成功所在,他的舞蹈好得连许多舞蹈演员都自愧不如,矫健是不是这样?矫健甩了一下头发,说:你过奖了。说完,矫健在练功房给我们展示了他令人眼花暸乱的舞蹈,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相机将他的精彩瞬间定格成一种永恒。看见我或站或跪、或仰、或俯地从不同角度忙个不停地抢拍矫健的镜头,女编辑朝我伸出大姆指,她小声对我说:没想到你还这么专业。
我说:虚张声势而已,说不定出来的是空胶卷。女编辑说:去死吧,要是那样,小心我不收拾你,你瞧,矫健多棒。我说:哪个地方棒?女编辑说:你别有用心,我看他什么地方都比你棒。我说:你是不是一见钟情了。女编辑说:是花朵,就不会因为凋谢而拒绝自身的开放,你烦什么,我和她说的声音很小,矫健基本上听不清楚,他后来停下来问我们:你们在谈什么?女编辑张了嘴想说些什么,但我被套我马上制止了,我说:你实在太出色了,我们俩个刚才商量一下,想到你房间看看你生活的真实写照,我想那样读者会感兴趣,而且这也是我们的好奇。矫健说:好吧。
矫健的房子就在歌舞团,不到五分钟就走到了。房子是三室一厅,没进行什么大的装璜,只是其中一间放满了音乐制作的设备,一个话筒立在这房间的中央。我问矫健:你现在好像还是单身?矫健说:是。有女朋友了吗?我想冒昧地问一下?我说。矫健回答:现在没有。以前曾经有过。我说:让我猜猜,是不是在大学里?矫健脸红了一下,你是记者,你猜得真准,看样子你对我还有所了解。我说事实上,我一无所知。矫健马上镇定下来:是这样啊。我问:你现在是明星了,肯定身边有无数的追求者,难道没有一个令你心动的女孩?矫健说:我不否认我身边聚集了众多的追求者,其中不乏一些出色的女孩,但我对她们都没有触电的感觉,不是她们不好,而是我根本没兴趣,我好像对恋爱这事失去了信心和兴趣。我问: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矫健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肯定有一个问题所在。女编辑说:会不会跟你以前恋爱有关?或者有一个女人完全占据了你的心里空间?矫健不好意思地说:也许是,在恋爱方面我没什么经验,因为只恋爱过一次,但这次恋爱足以影响我的一生。我说:能否讲讲你的这次恋爱?矫健这时候犹豫了,我说:你只需讲故事本身,介绍一下那个女孩的情况,至于她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儿,你可以不告诉我们。而我们也不想知道,你可以放心地讲。
矫健说:既然这样,我就讲了,那个女孩是我音乐学院的同班同学,下面我就叫她吧,她不光有一副甜嗓子、好身材、靓面容,还有一个好父亲,她父亲是省卫生厅的一个领导,在全省卫生系统可以说呼风唤雨,她不必为生活发愁,她是从贵族学校考入音乐学院的,而我呢,则是从仙桃一个偏僻的穷乡村考上来的,光是学费就已经使家里不堪重负,至于生活常常只有忍饥挨饿,在我们音乐学院,绝大部分学生家长都很有钱,不是官家子弟,就是商贾后代,他们常常互相请客吃饭,相互攀比谁穿得新潮,他们出手都很大方,这样,我只有孤家寡人,和同学关系很疏远,这样也好,我把精力都放在钻研学业上,后来大三的时候,我父亲病逝了,家里的一切经济来源都断了,怎么办呢?我陷入了巨大痛苦之中,我左想来右想去,还是决定休学,因为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于是在一个星期六晚上我偷偷卷好行李准备离开,但那晚恰恰被她看见了,其实在此之前,她就对我格外注意了,并找出各种理由接近我,但我总是冷冰冰拒绝她,我想像她那样出身很好的女孩是不该喜欢我的,即使我们偶然走在一起,也是不会有未来的。她一眼就识破了我的动机,她不由分说地抽了我两巴掌,我说:你为什么打我?她说:我还狠不得杀死你,你是懦夫。我说:我没有钱,我怎么能维持学业呢?她说:省城有多少舞厅,你为什么不在那里跑跑场子,自食其力解决自己的学费和生活呢?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我总觉得到歌舞厅唱歌不好,怕别人闲言闲语。她说:你以为在歌舞厅唱歌就下贱,你是男爷们,你怕什么,难道你还害怕失去你宝贵的贞操,你既然不好意思,那我告诉你,我陪你去,我去歌舞厅唱,我要和你一起唱,我们不光找一家,我们应该尽可能多地跑场子。我说:你何必这样呢?你父亲不缺钱,为了我,你不值得这么干。她说:你知道为什么吗,今天告诉你,是因为我爱你,爱你,你知道吗。我说我不知道。她说现在你知道,你就应该好好学下去,你比我们班那些整天醉生梦死,不思进步的同学不知有希望多少倍,你要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对于歌舞厅跑场子的这两年,我绝不后悔,它不仅有我和她许多美好回忆,更重要的是在这里得到锻炼,使我更容易接近观众,了解社会,使我能游刃有余地调动观众的情绪,让观众和我的歌声融为一个整体。特别是她,为我牺牲了很多,他的家人还打过她几次,但委曲之后,她还是和我坚定地站在一起,自食其力赚钱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我不仅能解决学费和生活问题,还经常能给我体弱多病的老母亲寄点钱。但大学快毕业,面临分配的那段日子,她突然显得非常阴郁,刚开始我问她为什么,她总是不愿意说,我以为是我没照顾好她,于是处处给她更多的关爱,但我越是这样,她就显得越痛苦,有时甚至偷偷流泪。后来,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经常来学校找她,这个男的我有点熟悉,以前我和她跑场子的时候,他常常跟着我们转,他很大方,每次都把很多鲜花献给她,这个男人为什么老来找她,而且现在居然跑到学校里来,我觉得这个事态很严重,是不是她和他好上了,但看她痛苦的表情又不太像,但恰恰这个时候,我母亲去世了,这段日子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致命的煎熬,即要为母亲痛苦,又要为柏芝牵肠挂肚,还要担心自己的毕业分配,因为像我这样没有背景的人,很有可能就分配到原地当音乐老师,那样我的努力和追求不就白费了,还有我和她怎么办?
后来,那个男人找我谈了一次话,他说他爱她,希望我以后不要骚扰她。我说:凭什么,凭你有几个臭钱?那个男人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是。我说:什么都可以让他,但我惟独不会把她让给他,因为她是我的生命。那个男人说:可是我是她的上帝,我的选择,她是不可能拒绝的,因为这几乎等于她的生命。我对那男人说:你胡说,我要找她问清楚。我气呼呼地跑过去问她,刚开始她只是哭,说对不起。我说:难道一句对不起就算了,难道我们的承诺都已随风消散了吗?她说:你不要说了,因为我别无选择。我问:什么别无选择?她说:我求求你别问了。我像一头狮子发起怒来,给了她两拳,两拳很重,她倒在地上好半天都没起来,她说:你打吧,只要让你心里舒服一点,你就再打我吧。她的眼里和脸上都是泪水,我放下手,扭过头,跑了,因为我不敢再面对她,我的泪水也哗哗地流下来。后来,我分到了市歌舞团,我知道,一定是她为我做的工作。听到这里,女编辑都流起眼泪来,她的眼角红红的,她甚至拉过矫健的手说:你应该勇敢地去追她,去追她。
矫健说:我现在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只听说刚一毕业就嫁给了那个有钱的男人,那个男人好像是在楚正街。
我问:你真不知道为什么她家里会同意这门婚事呢?
矫健说:我至今也不明白,看样子她父亲肯定是财迷心窍。
女编辑说:所以有了一次刻骨铬心的初恋,你就不会对别的女孩在意了。
矫健说:嗯。
女编辑说:不对,你应该振奋起来,让心中充满爱,我会为你作一些努力,让爱的翅膀飞翔起来。她说话时,脸红朴朴的,就像少女初恋似的那种颜色,可惜,仔细一看,会有一些细细的皱纹。
我说:矫健,你们继续谈谈,我能到你书房看看吗?
矫健说:当然可以。矫健书房里的书很多,看样子他是个博览群书的人,什么门类的书都有。书桌的一个镜子反面,我看见有一张照片,这张相片是柏芝和矫健一起照的,照片上柏芝和矫健甜蜜地相拥在一个湖边,他们的下面是碧蓝的东湖湖水,有几只鸟在他们头顶上盘旋,柏芝胸部上都是晶莹的水珠,脸上挂着百合一样灿烂干净的微笑,面对柏芝这样的微笑,我被深深地吸引,同时也对勾引她的计划产生了动摇。
(实习编辑:马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