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作者:李峰
2007年10月25日,在中欧国家奥地利首都维也纳的当代艺术博物馆,冠名以《中国面对现实》的中国当代艺术展览,拉开帷幕。这当然早已经不是西方的首场中国当代艺术展,甚至不再是奥地利的第一次中国当代艺术展,2006、2007两年不到,奥地利一个八百万人口的国家已经在它的五个城市举办了近十场颇具规模的中国当代艺术展。西方对中国当代艺术的热衷,早已经成为一个国际现象,但似乎还没有多少中国人对此现象做更深层次的思考,正如当代艺术本身,在轰轰烈烈又混乱不堪的表象的下面,问题的实质还未完全露出水面。
展览冠名“中国”,中国何指?“面对现实”,何种现实?话语者是谁?话语对象又是谁?这些也是值得揣摩的问题。如果说中国指中国人,显然不合适;如果说现实指中国现实,就差得更远。因为,显而易见,展览上的作品表现的是世界范围内的某种现实,整体事物表象之沤沫,当然,还有艺术家个人内心深处的林林总总。
展览定格在中国当代艺术,严格地说,形式上是西方当代艺术的规范;内容上,我们已经说过,一方面是关于世界范围内的、西方文明扩张的沤沫,可以说是中国艺术家对现代西方文明的批判,具体地说,是对西方文明在中国扩张的批判,如刘建华的装置《义乌调查》,陈文林的雕塑,以及宋东的媒体作品《河流?》,这些构成展览的横线条。展览的纵向线条则在众多的绘画作品中找到代表,内容是属于中国的,如张晓钢、方力君等的油画、岳敏君的雕塑和油画等作品,类似对潜意识的揭示,对梦魇的表现,但其艺术思维和创作手法都是西方的,具体地说,是对西方当代艺术的借鉴,虽然刘建华用了水墨,但其创作思维取向并不露中国传统文化的的轨迹,思维的角度和观察的视点更倾向于西方文人主义知识分子的传统,有鲜明的批判态度。所以,展览实际上是中国西方当代艺术展览。未尝不可,以前也常看“中国油画展”。无非是话语和语境的借鉴。
中国人的话语权历来受限,语境也相当的狭隘,然而历史与社会在个人心灵上留下的斑斑烙印,在灵魂难以承受其痛楚的时候,总渴望以某种语言呼喊和诉说,西方当代绘画语言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进入了中国,并为中国人中敏感群体的艺术家们形成了特殊语境。新的语言给人新的灵感和勇气,自由的表达和诉说在中国这个古老的文明国家中,已经久违两千五百年了,中国当代艺术以外来的“话语“遍地开花,并形成国际现象,并给艺术家带来财源滚滚,好事!但这是否是因为艺术的本身的价值,还是可以讨论的话题。毕竟,现代艺术如一杯盐水,越喝越渴,越渴越喝。就中国的具体情况来看,如果说,一百多年前的鸦片输入瓦解了中国人的身体,那么,今天西方大规模的现代艺术思潮涌入中国的抽象空间,可能正在瓦解中国人的精神。这不一定是危言耸听,但这确实是历史的无奈。中国人不得已用“外来语”诉说积淀已久的凄凉和义愤,是由于话语权的极端限制和语境的极度狭隘。
自从孔孟理论成为圣训,成为中国人的伦常戒条,享受独尊地位以来,中国人就一直生活在一个虚拟的身份之下,中国的现实多少类似一个虚幻的、神经兮兮的世界,中国的社会也因孔孟之道程朱理学的伪理性的腐蚀和控制而变得毫无新陈代谢能力,完全无法更新自己的文化生命,社会的呼吸被这个体系所窒息,社会中的个体行为永远在被纠正,个体的思想一直遭到泯灭,以至根本不复存在,个体的任何感觉和意识都要放到圣训的放大镜下面接受检查,而这已经成为中国人遗传基因一部分。一个永远在被纠正的民族,其自卑感就像阿鼻地狱那样深!如果一个民族的精神流离失所,它的行为也将无所适从,进而也谈不上承受任何意识形态的冲击,以及冲击后的催眠。刻不容缓的生理需要将取代一切,成为这个民族存在的最高主宰。卡尔马克思发现资本的实质,但资本早已经主宰世界,并且已经腐蚀到人类最根本的价值——灵魂。今天的中国人都在拼着性命地赚钱,但对与性命息息相关的众多存在问题,却没有丝毫兴趣,中国人基本上丧失对精神的渴望,生命在很大程度上成了追逐偶然利润和对死亡被动的等待。
在西方,现代艺术从传统艺术中剥离出来,早已经不再是审美行为,然而,虽然离开审美,但其最终目的仍然应当是传播人道。复制文明中的垃圾,是垃圾的量子变化,垃圾在视觉世界无限制的猛增,对今天的世界、社会和人都产生巨大的不良冲击。有人说,通过对垃圾的艺术再现,人们会对垃圾变得敏感。其实,不断的重复荒诞,人们会最终忘记自然理性,继而失去批评的精神和能力。按照德国哲学家斯本格勒的预言,西方文化已经没落,那么,西方当代艺术就是在给自己准备坟墓,同时也给中国人布下了一个坑。
[NextPage]西方艺术语言进入中国,形成新的语境,这对中国无疑是一股巨大的解放力量,可感知世界的扩大等于生存空间的扩大,给人某种梦想和信心的同时,不能否认,也给人同样多的迷惑。东西方文明、文化接轨,西方全球化的推行,西方世界对中国的如此关注,是否真的是出于对世界的关注,是大大值得置疑的问题。全球化是否给中国人带来财富、快乐和尊严,这笔账只有中国人自己才知道。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西方文明已经取得全球性的胜利,西装革履,电脑电话,汽车飞机火箭等,早已经成为日常生活的内容;西方文化呢?正在大举向中国挺进。毫不夸张地说,鸦片战争仍然在继续,只是战争的形式变了。历史上,西方人以枪炮支持经济的侵入,今天,西方人以强大的经济支持文化的侵入,以大笔的金钱收购中国艺术家以西方当代艺术精神创作的作品,这在中国已经成为极其惹眼的现实——不知道维也纳这次展览的题目“中国面对现实”是否指的是这个现实。
用“外来语”讲话,而且是在外来思维方式影响下进行创作,其实也无可厚非。挖掘中国人的潜意识,打开横向类比的创作想象空间,这是对中国传统纵向思维的突破,好的很。中国的艺术家,用西方的艺术语言创作,表现中国文明的积垢和阴暗面,用西方的思想批判和解剖中国本土文明和文化,其目的是为了让本土观众产生自我意识,明白存在的实像,实现人道的价值,还中国人人的尊严,这是艺术和视觉文化应当追求的彼岸,否则,艺术家,作为一个社会的敏感和精英群体和个体,其良知和原则将遭到批评家和观众及其后代的置疑。这好比一个社会中的一小部分人突然学会外语,然后向外国人倾诉和发泄本土文化和文明对心灵的倾轧,仅此而已。对艺术家来说,这是远远不够的。不能忘却的是,社会的精英必须承担启蒙社会众生的责任。艺术家除了具备创作能力,还必须有清楚的对时代精神的辨析能力。成为艺术家无异于成为某种崇高使命的承担者和实践者,眼光、理想、思想、不妥协的意志、鲜明的原则性和立场,这些应当是真正艺术家难能可贵的品质。
文明承载人类的物质存在,文化延续人类的精神存在。全中国人都吃麦当劳不一定亡国,但中国人如果忘掉民族的本性,在精神和文化上接受殖民,中国就彻底灭亡了。精神和文化的民族性是一个民族的灵魂所在,如果精神消亡,文化被彻底换血,一个民族就不复存在了。
中国当代艺术家成为社会中的特殊群体,拥有相对更多的媒体自由,在某种意义上讲,成为了一种社会影响和力量,这是中国社会的一大进步,乍看像舶来品,但遥想神州春秋诸子百家时代,这还是微不足道的,这也许是中国文化复兴的端倪。这些艺术家不仅有表现能力,也有极强的批评精神和现代知识分子不可缺少的怀疑态度。对传统的怀疑,对正统的怀疑,极其批判的实践。不过,在他们的对面,在他们艺术的对面,他们缺少本土观众,尤其缺少敏感的本土观众和真诚的、有真知灼见的本土批评家,没有他们对艺术的置疑,对艺术家的置疑,艺术家的群体将不可避免的遭到受外国资本的腐蚀,而艺术家的良知、原则、理想、洞见和一个精英组群的最起码的顾忌和顾虑将很快成为记忆中的影子。作品滥竽充数,鱼目混珠的情况难以避免,他们作为艺术家的身份也会变得形迹可疑,因为他们的角色将会因此接近蹩脚的演员和小丑的混合物,爆冷门,哗众取宠。
惊世骇俗是现代艺术的一个批评功能,但这远远不等于说可以肆意解构,甚至破坏。西方人大喊解构,是因为有雄厚的文化实力以及严谨的传统基础,他们能够轻易抵挡解构的杀伐之气,而对中国来说,近代日益虚弱的精神文化实体,加之今天传统文化黄化现象已经严重,精神贫血已经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中医对虚弱寒冷的体质,建议要温补,要加强营养,而不是割脉放血。历史是一个有机的发展和生成过程。近代,中国同西方,天壤之别的两种经历:西方强徒抢掠世界,积累巨大财富,一直以胜利者自居,春风满怀,不尽得意中自以为世界已经在其私囊之中;中国的的近代,受尽屈辱,不论精神和文化,气血两亏,体制上和精神上,根本无法招架内外的冲击,传统文人(儒家)的思维只会将中国引向更加不可收拾的局面。借西方的方法,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是聪明的做法,但若一味的利己主义,当代艺术家则将失去一个拯救民族的机会,不过是视觉产品的制作者而已。西方的金钱来自中国小时工的血汗,西方资本家再用这个金钱买中国艺术家的西方风格和样式的艺术品,长此以往,中国就是个西方文化的复制基地,到那时,北京,就成了纽约的远郊。
(实习编辑:郭明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