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大哲学家柏拉图有个叔父,叫克里提亚斯,也是哲学家,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人类存在有两大特征:愚昧和死亡。”听起来极端的悲观,而且也不完全符合事实,但细观察历史,在某种特殊条件下,这两条定命确实有时候会成为人类存在明显的特征,虽然这些特征可能只是暂时的现象——。这是展览“中国面对现实”给人的最初印象,因为笔者以前看过更为激烈的中国当代艺术作品,撞击和震荡已经不再是这次的经历,更多是一种安慰和担忧。
焦虑和压抑是参展作品反映的共同特征。张晓刚的人物画面,神经兮兮的大头像,痴呆空幻的眼神,在黑灰白旧照片式的的画面上如鬼影浮动,探视着无名的空间;脸上的烙印,穿身而过的红线让人联想奴隶的锁链和他们不堪的命运,仿佛是些精神被阉割,灵魂根本还未附体的存在,当然,这是在虚拟空间,另外一种现实,展览题目所暗示的现实?
艺术不是单纯的反映,而是知觉收集印象,经过心灵的加工,成为艺术创作的根据,而后反映给观众,这里当然是西方的观众,因为是当代西方艺术的语言。这是一个值得人思考的问题。中国不少观众不理解中国当代艺术,对当代艺术充满误解,认为大举向西方出售拷贝的中国“垃圾”是丢脸的事情。垃圾如果能够让人反思,垃圾就成了有价值的精神财富。毫无疑问,西方当代艺术中不乏极其优秀的感性语言,它们的产生绝对不是出于无理性的思考,“应目会心,现实感应”,是中国古代画家的原则,放在西方当代艺术家身上,仍然合适。中国绝大多数观众仍然停留在传统的视觉习惯中:“画也,华也,度物象而取真。”
在西方,当“达达主义”成为艺术风格,继而成为艺术哲学思潮,传统的艺术语言已经遭到全面挑战,接着经历了史无前例的破坏和解构,恶作剧和恶作剧之后的幸灾乐祸是达达主义艺术的基本写照,但也是它锋芒的所在:揭露丑恶,揭露虚伪下的丑恶,是对心理深层的揭露,典型的“家丑外扬”。这对西方世界,不过蚍蜉撼树之举。西方人以理性批评态度对待传统,对历史和文化的维护很少有道德价值观或意识形态的介入,这从其博物馆体制可见一般。前苏联的一些地区独立后,巨大的列宁塑像成为文物,被归给博物馆,博物馆将其搬离都市广场,放进公园一隅,并加以注释,成为都市艺术品的一部分,而且是当代艺术。这也是解构,对政治和历史的解构,但却是一种建设性的、良性的解构。
今天,在理论上,不少中国知识分子也借取并认可西方的解构思想,大谈艺术解构,这是当代艺术创作的精神,如果不是解构具体对象,就是解构抽象的境界。其实,我们中国最早进入了文化解构的时代,中国二十世纪不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化解构大工地吗?人,没有自我意识是很可悲的事情,没有对周遭世界的意识,也是很可悲的事情。在艺术上,学西方当代艺术皮毛者,为数不少,撕几片中国社会的病灶,贴到西方美术馆,或堆积些陈谷子烂芝麻到西方博物馆,博得西方观众的喝彩,获得西方资本家的收藏,差不多是时下中国艺术家的普遍渴望,美名曰让世界了解中国。“书画者,名贤之所学也。”名贤何在?笔者孤陋寡闻,未知其详。
曾经听一位中国当代艺术家说,创造丑是因为审美疲劳。试问,干脆没有审美,何来疲劳?当然,也可以理解成他们的好意。复制丑恶的现实,然后将其剧烈化,风格化,突兀地丢到我们观众面前,仿佛是说:“别幼稚,今天的现实就是不好看,但仍然是我们唯一的现实。”幸好,人不会永远对丑不厌其烦,正如当代艺术家也不会对美不厌其烦。或者,持“审美疲劳”观点的人认为,视觉感观的眼睛亦同它们的兄弟舌头,口条吃多了肥腻,也会有渴望臭豆腐的时候。
中国艺术家的创作能力是无限的,但创作动机却是可以调整的。传统上,接受训练以获得技巧,阅读思考以培养洞见,观摩大师与自然以获得品味,剩下的是对艺术的激情和本人的才华,这一切,仍然是一个人要想成为艺术家的必经之路。有一位哲人说过如下一段话(大意):伟大的艺术就像夜空的明月,它照亮世界,虽然它的光不是自己的,而是借自隐藏在后面、代表绝对的太阳。历史上,艺术帮助过很多人瞥见精神的本质。艺术有看不见的精神来源和神圣的目的:它让人们看见自己的真实本性,认识自己在宇宙中的地位,并帮助人们重新获得那永远清新的生命价值和意义,以及生命之永恒的可能性。丧失这种认识是现代艺术创作的一个明显特征,其局限性也是显而易见的。
艺术家需要把握时代精神,但更需要认识永恒的价值,创作可以抽象或具像,可以于歌颂和批判,但创作更在于真实。发自心声,才能打动心灵,一味地追求新潮,无异于对感观幼稚、肤浅、甚至无意识的使用。执着于一种艺术风格,因为它得到收藏家的认可,得到西方艺术界的认可,因此希望永远坚持以这一风格出现,毋须再为艺术创作寻找新的灵思,这是一个艺术家对知觉和意识错误的使用:能够画,并卖得好,就不愿放弃一种风格,这是艺术创作生命的死亡。
(实习编辑:郭明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