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投军别窑新婚伤别的薛平贵切换至嗜酒嗜血醉态参差的武二郎,在专属自己的一百多分钟里,六十五岁的她轻而易举跨越了性别,打败了时间。
当大幕合上再拉开,她蹦蹦跳跳出来谢幕,不再是武松附体,仿如少女般天真快乐,那是圆满完成的喜悦,也是台上人深知自己被台下人深深爱戴的欣悦。她意犹未尽地呐喊,与台下山呼海啸般向她“示爱”的观众彼此应和,演者与观者共同沉浸于幸福的微醺。
就算你与戏曲无缘,就算你对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完全没有概念,只要目击了从幕启到谢幕的过程,你也会知道,没有年复一年的坚持不懈、日复一日的练功不辍,一个六十五岁的人断断不可能在舞台上如此手挥目送游刃有余。
所以,观众席随之起伏的笑与泪,掌声和喝彩,不仅仅是献给柔肠百转的薛郎神气活现的二郎,更是对坚守者的致敬、是对一种生活态度、生命高度的礼赞。
是的,她就是裴艳玲。
这是“大导”林兆华对“大师”裴艳玲的第二轮邀约,上一次,是去年。林兆华“寻源问道”,裴大师在首都剧场“开坛”,边讲解边表演,那是热爱舞台艺术的人们不期而至的狂欢节,在人艺的舞台在话剧的主场,破天荒第一次出现叫好和返场。
顾名思义,“寻源问道”有着“礼失而求诸野”的意味——如果突然在歧路迷惘,那么,请回身,关于未来的答案或许就在出发的最初。根植于本土的戏曲尽管在新时代难免衰微,但它保存了所有关于舞台关于表演的源代码。作为这一整套密码的携带者,没有人比裴艳玲更经典。这不仅是因为她生年六十五从艺一甲子,更因为她对自己的事业始终坚守坚信坚持,不管有多少人唱衰多少人无知无畏地贬斥,她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既不乞求皇恩雨露的滋润,也不巴望衮衮诸公的妙笔吹弹,更不抱怨起堂离场的观众。因此,她也拥有了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与自由:当有人以浮浪轻薄的态度对宝贵传统胡说八道胡糟乱改,老太太拍案而起爆粗怒骂绝尘而去,比愤青还刚猛;对她钟爱的艺术,她不曾有一分钟的怀疑与游移不定,骄傲着自己的骄傲,寂寞着自己的寂寞,笃定着自己的笃定。最终,成就传奇,收获知音,赢得尊敬。
她的存在,让一切借口皆无所遁形——原来,再浮躁的时代你也可以沉潜,可以笃定。如果你没有达到自己期望的那个“好”,无他,只是因为你还不够好。
表演也罢,人生也罢,“本源”与“大道”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编辑:王日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