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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振飞如是说

2010-02-08 21:54:51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

   

翁思再

  俞振飞墓木已拱,而一些传闻却使他的形象有点模糊了。当年我常在俞府叨陪末座,如今愿以亲历亲闻,让读者看到真实的俞振飞。

  1 “对于昆曲我始终没有下海,一直是票友”

  我同俞振飞先生的接触,始于1980年代初。先姑父李新钧知我酷爱京昆,特地带我去拜访李家的世交俞振飞。记得那天俞老特别高兴,特地留饭,谈兴很浓。原来先姑父是李平书(民国初年上海民政总长)的嫡孙,当年俞振飞常由乃翁俞粟庐携往昆山李家寓所小住,遂与先姑父成总角之交。由于这层关系,后来俞老对我另眼相待。

  于是我有点不自量力,妄图忝列俞门。俞老把我端详一下,委婉地说:你已经在读大学,似乎不必考虑下海了吧;如果要玩票,那么我告诉你,你本来是学老生的,这可比唱小生好玩得多。我想,既然老生好玩,为什么俞老自己要入小生行呢?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接着说:“我也曾是京剧的老生票友。”

  原来俞老的昆曲小生是幼年秉承家学,到了青年时期,却对京剧老生产生浓厚兴趣,特地聘请杨宝忠来教了一出《捉放曹》。可是后来,架不住梅兰芳、程砚秋的先后邀请,他只好弃老生而改习小生,去“傍角儿”了。尽管如此,俞老一直不能忘情于京剧老生。

  我问:“京剧老生好玩在哪里?”

  “主要是唱腔和表演资源丰富”。俞老还说:京剧草创之初,舞台上是老生的天下,小生行当是从老生派生出来的,后来有些旦角演员转行小生,于是小生从大嗓唱法逐渐演变为以小嗓唱法为主了。不管怎样,小生总是一个附属的、色彩性的行当。迄今为止一般承认小生流派只有姜(妙香)、叶(盛兰)、俞(振飞)三家。相比之下,老生的流派就多得多了:前后“三鼎甲”、前后“四大须生”,加上风貌独具自成一格者,少说也有二三十家。同样一出老生戏往往可以有许多种唱法,而且都是天才们的嘎嘎独造,怎么不好玩啊。你若真的掌握了老生艺术,就可能在京剧系统里触类旁通。

  在俞老的意识里,面对一种文化艺术的最佳心态就是一个“玩”字。俞老说,当年若不是为了生计,他是不会去当专业演员的。不过俞老又说:“我的专业演员头衔是对京剧而言,而对于昆曲我始终未下海,一直是票友。”

  我惊讶,昆曲泰斗俞振飞怎么可能是一位票友?他则进一步说:这不是谦虚而是实情。

  票友和专业演员的区别,在于是否把唱戏作为谋生的手段。当年俞老为了正式下海唱京剧,特地向小生领袖程继先磕头拜师,从此就等于有了一张“通行证”或“饭票”。不过他在昆曲界却没有经历这个程序。解放前他没有正式参加过昆曲的班社,上台只是客串而已。抗战时期他同朱传茗在徐园演《狮吼记·梳妆跪池》,到了后台他给朱传茗送去一个红包,友人惊问:“怎么是你掏腰包啊?”俞老回答说:“唱昆曲我是票友啊。”便露出自豪的神情。

  新中国成立以后俞老担任上海戏曲学校校长,主要任务是教学,虽有示范演出,却不是商业性的。改革开放之后他担任上海昆剧团团长,这是一个名誉性的职务,不承担演出任务,偶尔上台就如同玩票了。

  2 “父亲不让我学数学”

  俞老还说,家父虽然艺术高深,却也只以高级票友自居。俞振飞在襁褓中、摇篮里就接受“水磨调”的熏陶。父亲课徒时,他经常在旁边,不经意间哼得头头是道,竟比父亲的徒弟学得快。俞粟庐啧啧称奇,就着力培养他,除了练功拍曲,还着力让俞振飞学文化。奇怪的是,父亲让他读四书五经,学历史,练书法,却不给他请数学老师。后来俞振飞一度受聘于暨南大学,学生们哪里知道,这位大学教授连加减乘除都不会。

  为什么不学数学呢?俞老解释:“家父告诫说,为了把昆曲唱好,你就不能学会算账。”俞老还对我说:“只有远离铜臭,才能以纯正心态来对待艺术。”

  俞老学昆曲的年代是清末民初,那时剧坛经过百年的“花雅之争”之后,昆曲已经没落了,被边缘化了。学了昆曲如果不甘寂寞,偏要拿它去换名利,那就势必要媚俗,如同在一位端庄老人的脸上抹胭脂,只会加速昆曲的死亡,而且是以一张“野狐(夜壶)脸”死掉的。

  圈内人知道俞老不善理财也无心理财。他的门徒费三金亲眼得见:一位香港朋友上门赠款三千,他转手就交给保姆处理。“文革”结束他被落实政策补发工资,几万元人民币全部交了党费。他逝世后,夫人李蔷华把家藏的名家书画文物将近三百件全部捐给了上海图书馆;李蔷华说这样做是符合俞老遗愿的。

  3 “你越是心疼我,我越不亏待你”

  1980年代末代的一次新民晚报社庆,老束(总编辑束纫秋)希望能有一些名人以字画来庆贺,嘱我向俞振飞先生请求墨宝。俞老没有二话,欣然命笔。此外我还曾多次为别人请托,他也来者不拒。然而我从未为自己求字,不是不想要,而是怕他太累。

  1990年夏季的某一天,接到俞夫人李蔷华的电话,说是先生请我去一次。当晚拜见时,只见俞老斜靠在藤椅上,双眼茫然。蔷华老师对我说,先生的白内障越来越严重,医嘱明天住院开刀,可是开刀成败难料,就怕以后越发不能写字了,因此他想今晚要了结一个心愿,给你写一幅字。

  此事出乎意料,在我沉吟之际,蔷华老师已经铺好宣纸。俞老拿起毛笔,问我想要哪几个字。我实在于心不忍,就说,先生看上去脸色不好,以后再说吧。然而他执意不肯,说道:“你越是心疼我,我越不亏待你。”此刻我想出一个折中方案,问道:“您有没有以前写的字?随便给我一个即可。”蔷华老师豁然开朗,便到内室拿出一幅“错版”的未竟之作《枫桥夜泊》。

  此番蔷华老师把它重新摊开,俞老凑近它仔细看来,叹曰:“再写就恐怕没这个效果喽”。于是蔷华磨墨,俞老补写一个“声”字,续写“客船”二字,再题上款“思再仁兄大雅莞正”,下款“俞振飞时年九十”,最后钤印郑重交付于我。他视力微弱,新写的个别笔画难免有所重叠,尽管如此,这已是当时的最佳选择了。第二天他去做白内障手术,惜乎效果欠佳,此后直至故世就再也没能写字。因此我将这幅俞老平生最后的墨宝,视如拱璧。

  4 “言慧珠嫁我,是为了要我陪她唱戏”

  俞老有过五次婚姻,年轻时身边莺燕环绕。外面有人说他“欢喜用女人铜钿”,我问他是否确有其事,只见他坦然一笑,回答说:“年轻辰光末,难免荒唐。有辰光散场之后观众勿肯走,轧到后台来,多数是女观众,送礼品,送鸦片,起先是推勿脱,慢慢就习惯了。不过存心去讨、去揩油格事体么,是勿作兴做格。现在有人欢喜赫港(瞎说),就让俚笃(他们)去港(讲)好哉。”

  俞老是颇有反省意识的,从不讳言年轻时的过失。他说,总结自己的一生,如果没有两个污点,那就圆满了。哪两个污点呢?一是过不了女色的关,二是一度吸过鸦片。他同言慧珠的婚姻一直在圈内备受议论。听说当年他在“运动”中挨斗,“造反小将”逼问他俩如何“勾搭”时,他的回答竟然是:“我经不住她的诱惑。”庸俗如我,也想探一下老头的隐私。

  俞老告知,同言慧珠发生感情的起源,是在1958年访欧回程的软卧车厢里。长途旅程,他俩被安排于一室,而对方是一位敢作敢为的现代女性。上世纪中叶上海菊坛的旦行佼佼者,除了金素琴、金素雯、王熙春以外,就是言慧珠、童芷苓、李玉茹了;“言童李”三者,“童、李”在剧团,演出机会多,而“言”在戏校,演出机会少,而且言慧珠也没有合适的琴师。苦闷中的言慧珠想改唱昆曲,并且效仿梅兰芳程砚秋的故事,借重俞振飞为自己配演小生,力图以此扭转不利局面。俞老说:言慧珠对我比较主动是出于艺术上的原因,当然自己也曾迷恋过她。言慧珠后来同薛浩伟先生离婚了,俞老对此颇感内疚。许多学生都听到过,俞老多次用“生活糜烂”的重语来自责。他同言慧珠一度合作得比较愉快,还留下了电影《墙头马上》等。可是后来渐渐地,俞振飞“傍角儿”的态度不那么积极了,这当然引起言慧珠的不快。

  5 “言慧珠的自杀方式,学的金素雯”

  你们感情发生裂痕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我追问。俞老回答说:“那就是她同某位当红电影小生的关系了。”

  这位名演员家在青岛,言慧珠多次趁他回乡探亲的时机,赴青岛京剧团探望兄嫂,以便同他相会。此人也曾专程来沪探望她。1966年席卷全国的动乱爆发,俞振飞同言慧珠失去了及时办理离婚手续的机会。当时所谓“三名三高”首当其冲,那位当红电影小生和言慧珠各自于所在单位挨斗,不堪其辱。9月9日,传来他自杀的消息,9月11日凌晨,言慧珠也在寓所自杀,而且,据说他们二人自杀的方式也相仿。俞老对我说:“他俩是约好的,到天上相会去了。”

  此前,言慧珠分别于1940年代后期和1950年代前期,两次因感情问题而自杀未遂,以今天的眼光分析,这自杀情结往往与精神或心理疾病有关。可是当时俞老对此并不了解,面对周围“言慧珠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的吼声,他也只能附和,不过心里倒是升起两个字:“烈女”。

  对于言慧珠的自杀方式,俞老认为同当时梨园界轰动一时的胡治藩、金素雯夫妇之死有关。名伶金素雯是周信芳的舞台搭档,内行皆服其才艺。1966年6月份,金素雯同她的丈夫,曾经是大光明电影院私方经理的剧作家、评论家胡治藩先生,在运动中受到冲击和侮辱后,决定以死抗争。当夜,他俩先是一边喝酒食肉,一边唱戏跳舞,酩酊大醉之后,便服下大量安眠药,最后踉踉跄跄搬起凳子,在同一根房梁上挂起两根绳索,面对面地上吊升天(按:这个事件被胡思华写入纪实小说《大人家》)。此事当时引起上海文艺界的极大震动。言慧珠对此更是敬佩有加。

  9月初,戏校红卫兵去抄家,把她隐藏在花盆底下、日光灯箱、抽水马桶等处的金条,以及深埋在雪花膏瓶子里面的首饰都抄走了。本来言慧珠对自己的艺术生涯已经无望,此时她辛苦积攒了半辈子,为儿子锦绣前程铺路的金银财宝又荡然无存,于是彻底绝望了。她认真地向俞老陈述:据说金素雯和胡治藩的自杀方式没有痛苦,你、我、他(指那位电影红小生)三人一道去死如何?坊间传说,俞振飞的答话是:“我勿西(死),要西侬去西。”这话不够准确。我听说的原话是这样的:俞老回答不愿意死之后,接下来说的是:“也劝倷勿要去西。”

  果然此后不久,就发生了言慧珠的惨剧。

  言慧珠自杀当天,去药房买了一瓶安眠药,还先后去了西餐馆和理发店,回家之后,半夜穿戴整齐,在浴室挂起绳索……

  俞老平时临睡都服安眠药,当晚也不例外,沉沉睡去后,对门外动静一概不知,谁知塌天大祸就在同一幢房子里酿成了!

  “唉——”说到这里,俞老不堪回首,长叹一声。

  他同言慧珠的恩恩怨怨,都在这一声长叹之中了。

  【作者简介】

  翁思再 新民晚报高级记者、文汇新民联合报业集团文化发展中心顾问、华东师范大学东方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央视《百家讲坛》主讲人。历任新民晚报文化部负责人、驻北京记者站站长、特稿部副主任、文汇电影时报副主编。其学术作品有《试论读者逆反心理》《余叔岩传》《余叔岩研究》《京剧丛谈百年录》《非常梅兰芳》《伶界大王谭鑫培》等;剧作有《大唐贵妃》《道观琴缘》《玄奘出关》《杨贵妃与谢阿蛮》等。

 

    (编辑:黄云  实习生:张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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