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中学时学到一篇散文《幼学纪事》,印象很深,记述作者幼年家贫,求学经历可谓曲折,在小火炉上烤窝头充饥之后去听法国文学课,夜莺、菩提等的优雅诗情使之暂时忘却贫寒,这些情节至今记得。文中引用的“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自有温润的情绪在。这篇文章署名于是之。当时并不知道于是之为何许人也,直到上大学后读了一些书,也看了电影版的《茶馆》,才知道了人艺和于是之,也知道了曾经辉煌的北京人艺演剧学派。
《记忆深处的老人艺》又将我们带回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这是由人艺成长和发展的见证人——张定华及其两个孩子完成的一部口述式散文回忆录,以成人和孩子的视角、第一手翔实资料,生动叙述了曹禺、焦菊隐、凤子、舒绣文、吕恩、朱琳、刁光覃、于是之、苏民、英若诚、蓝天野等十几位演员的故事。辛夷楣和张桐姐弟二人深情回忆了人艺众多演员、导演和人艺大院的孩子们,以及那一段值得留恋的岁月。
为什么北京人艺在国内外享有盛名?大作家创作剧本,好的导演、好的演员、好的制度,创业时期的14年间做了多少奠定基业的事情。单说一些细节,即可看出人艺盛名的得来绝非偶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说过,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这一点人艺真正做到了。
舒绣文早在新中国成立前就与白杨、张瑞芳、秦怡并称为中国电影界四大名旦,50年代她得了心脏病,拍电影的紧张节奏便不适合自己了,1957年调到北京人艺来。不久排《带枪的人》,热爱演戏的舒绣文主动请战,可导演很为难,此戏基本为男人戏,女角很少并且都有人演,仅剩下一个无台词的女打字员。舒绣文慨然说就演她了,在排练时,舒注重细节,当列宁出现在舞台上,她打字会发出很小的声音,当台上有人物而无对白时,她的打字就会变得滴滴答答清清楚楚。后来有一位保加利亚的戏剧家来看演出,他问导演台上的打字员是谁演的,回答是中国一位著名的女演员,这位专家激动地说:“大演员演没有一句台词的小角色?当活道具?真不可思议!你看她的腿,她的手,我就看出她不一般。你们国家有这样的好演员,了不起!”
在那个特殊年代里,北京人艺的发展自然也不可能一帆风顺。如《茶馆》从剧本的创作到公演,“左”的干扰没断过,我生也晚,真没见过《茶馆》中加入地下党“红线”,游击队在舞台上跑来跑去是什么模样?“文革”初期,老舍先生含冤投入太平湖,人艺历史上最伟大的剧作家一去不返了。而曹禺,是一个苦闷的时代造就的苦闷的灵魂。他的《雷雨》、《日出》、《北京人》是中国戏剧史上的经典作品,也是北京人艺的保留剧目,可新时代开始后他却无法再写出打动人心的作品,《明朗的天》敷衍潦草,停于表面;《王昭君》华丽满台,可剧本缺乏张力,不出戏。一个思想整齐划一的时代埋没了曹禺,这既是一个作家的悲哀,也是人艺的遗憾。
焦菊隐作为北京人艺演剧学派的开创者,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坎坷的人生历程是老人艺的一个缩影。“反右”时期,焦菊隐陷入大字报的汪洋大海,幸亏总理保护,方侥幸过关。而“文革”一来,他在劫难逃,被以“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罪名打倒,再也无法接触他心爱的戏剧事业。他心痛地说,“文革”期间自己写了几百万字,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一生的著作都要多,可惜全是交待自己反动罪行的材料,自己多年做导演的心得体会还未写出留给后人。但他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文革”还没结束就离开了人世。由这些大作家、导演、演员组成的老人艺在时代的波涛中是无法独善其身的,但其坚持不懈的努力以及取得的辉煌成就赢得了我们的敬意。
提到如今的人艺,《记忆深处的老人艺》的作者辛夷楣说起1999年她回京去首都剧场看了林兆华的新排《茶馆》,“可惜的是,这一台人艺中青年演员虽然表演水平相当整齐,但没有几位出彩的……” 辛夷楣是人艺大院的孩子,自小就看老版《茶馆》,自然是有比较的。我没那么有福气,也就在今年2月去首都剧场看了纪念老舍先生诞辰一百一十周年的《茶馆》演出,而于是之版的《茶馆》只有通过影像来看了,两厢的比较感觉倾向于辛夷楣的评点。
蓝天野曾谦虚地说:“北京人艺现在这一批有实力的表演艺术家,正当年的这一批中坚力量,我觉得潜力是超过了当年我们这一代人的。但是同时,为什么现在北京人艺还是能够吸引人,但现在的辉煌还没有达到当年的状态,我觉得这个问题值得研究。”而我作为一个北京人艺的普通关注者,想寄语人艺的是:记忆难以忘却,未来任重道远。
(实习编辑:赵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