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湘
改编自施尼茨勒名作《轮舞》的话剧《谁爱谁,爱谁谁》一面暴露了虚无而混乱的价值观,一面又为此辩护,这便是都市男女喜闻乐见的艺术作品所具备的特征之一吧。
去看《谁爱谁,爱谁谁》是冲着它改编自施尼茨勒的《轮舞》。没看过妮可·基德曼在百老汇演的全裸版本,但单是看剧本也知道《轮舞》很“猛”,有5男5女10个人,像舞场上交换舞伴似地搞七搞八,并且把床戏端上舞台。
《谁爱谁》说是借了《轮舞》的框架改编而成,公爵、女仆、士兵、妓女什么的,全部化身为当代人(白领情侣、白领总管、白领式艺术家、家庭主妇、个体户小老板、无业少女等7人),由6名演员饰演(主妇和白领情侣之一由同一人分饰,我看的是高晓菲的演出,她很生动,形体很好)。
只有一场床戏,发生在主妇和她兴趣索然的丈夫之间,因此也可以说什么也没发生。其余纠结全都是精神出轨、意淫、单恋这类,简洁了许多,简洁得几乎看不出多少与原作的联系。更关键的是,这个戏还在谈“爱”,谈论“爱”时态度并不刻薄,相当保守温情,可以说是在展现了一堆乱糟糟的(其中也有不乏可爱的)事的始终,却牢牢护着一个架空了的看不见的概念的“爱”,不容怀疑、近观和触碰。《谁爱谁》和《轮舞》一样暴露了虚无而混乱的价值观,但《谁爱谁》最终还立了牌坊,好比辩解说:“不,我那是一时误入歧途,而天下人谁都难免误入歧途吧。”我似乎从中找到了这个戏票房火爆、一票难求的部分原因—据悉,这次《谁爱谁》来上海原定在戏剧沙龙演18场,结果演出前票就几乎卖完,临时再加演5个下午场,并在妇女节这天下午和晚上连演两场。
在我们周围,到处可见与不对、不妥、不舒服、不痛快、不干净、不干脆的鸡零狗碎或鸡鸣狗盗之事最终达成和谐的情况,与生活发生的龃龉很容易在被甚至不成比例的小恩小惠收买后尽释,最后靠一句仿佛世故又自我开解的“这就是生活”,就可以往眼里揉进一堆沙子,迟钝、健忘、怯懦、善于欺骗,这是广大俗世男女们共有的品性(当然他们不自觉也绝不会承认)。他们还需要有一种代表大众的声音来告诉他们:“这样没什么不对的,都是这样的(‘都是这样的’便等于‘没什么不对,非常合适,完全正确’),这就是生活。”同时给出一个“爱”这样响当当、亮闪闪的好用的幌子,进可攻、退可守,用脏了可以机洗,或者直接是一次性的。他们藉此在庸俗中获得共鸣,为那共鸣而感动,并在那嗡嗡声中心安理得、安居乐业下去。《谁爱谁》正对胃口,类似于一句经常看到的话,说什么“摸清了现代都市人的情感脉络”。近些年来“都市情感剧”的行情一直不错,大抵都是这么回事。
假如暂时接受“现实如此”,就像接受“这就是生活”那样,不要求一个小戏对整个社会的大问题负责,那么《谁爱谁》挺好的,这类戏剧中的人物也是演员们能驾驭得很好的,他们发挥起来很自如。最引人注目的是扮演饮料吧小老板的花马昆和扮演刁蛮而俏皮的情侣之一的高晓菲。前者十分抢戏,往往一出现就成了场上焦点,当然也有角色本身讨巧的缘故—他常常处在看热闹和加旁注者的位置,无形中成为观众的代言人;另一方面他是这里头关系最轻快单纯的人物,只是单恋一个女孩,一腔热情还挺羞涩,不像其他人那么纠结,有那么多非三言两语能说清的烦恼。开场及幕间,演员们身穿灰色通勤着装,象征没有个性、没有具体面貌的无数都市客,通过肢体动作表现出周围环境:街头、公共交通工具、电梯、办公室入口处等等,虽然表现形式算不上很新颖,不过对典型细节一网打尽,还是引得底下受够了这些事的观众们笑声阵阵。
舞台设计简单实用,就像一个大的板式组合柜,各处都有活动移门,里面用来摆放道具、收纳物件、空间拓展。唯一一场床戏中的床是竖直面对观众席摆放的,枕头钉在板上,男女演员站在前头便是躺着,转个圈便是翻了个身。这倒比曾经见过的近似动真格、脱衣脱到惊险的戏要好接受多了—虽然我似乎本是冲着床戏来的。
(编辑:许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