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霍不思
评剧《刘巧儿》简直就是黑白的青春偶像剧,黄梅戏《牛郎织女》比大人讲的神奇得多,豫剧《七品芝麻官》就是强力爆笑喜剧,还有京剧《铁弓缘》结尾的一对花烛可真没得说。
我第一次看见梅兰芳,是小时候在一本戏曲画报上。他正在做出《贵妃醉酒》里的种种姿态,其一是“卧鱼”,图片说明是他已经颇为高龄了,仍能扮出这高难的动作。
那时我还小,不能理解那沧桑之后的妩媚,不会欣赏凋零之余的风情,不懂得苍老背后的甜美,不知道历尽劫难的雍容,只是觉得诧异,觉得可惜。和借给我画报看的小伙伴一样,那些陈年的繁华似乎与我们有些隔膜。我还记得更早时候被母亲带着去看越剧电影《红楼梦》,我站在她前面。一句也听不懂,可是满眼都是华丽晶亮的珠串、衣裙,雕梁画栋,花团锦簇的一大家子。他们两个不是在山坡上好好地看一本书吗,怎么周围的人都抽抽噎噎的,母亲的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在我的头发上,我很害怕地回头看看,她却若无其事。
那时候的剧场经常爆满,不久之后我还跟着去看了京剧《双玉蝉》,只看懂了一点,那就是那个中了状元的书生的姐姐不是亲姐姐,后来她拿出了一件玉蝉,说了些什么,就咳嗽着死去了。惯有悲情的年代啊,所有的悲欢离合也赋予了大喜大悲的起伏,比如也是在那时跟着大人单位包场看的《泪洒相思地》,忠心的丫环舌头被剪了说不出话来了,看得人有些心惊胆战,看完了听见在散场的寂静人流里有人小声骂戏里的俏书生不是东西,是忘恩负义的陈世美。
那还是一个戏曲电影大放异彩的年代。《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梁山伯与祝英台》、《野猪林》、《追鱼》——彩色的电影剧照和招贴海报开始成为炙手可热的孩子们的新宠。评剧《刘巧儿》简直就是黑白的青春偶像剧,黄梅戏《牛郎织女》比大人讲的神奇得多,豫剧《七品芝麻官》就是强力爆笑喜剧,还有京剧《铁弓缘》结尾的一对花烛可真没得说。我小时候在老家过年,看过当地自己组织的小戏班拉乡演出。打上油彩就很俊秀的脸和比划出的劳作的手形成鲜明的对照。迄今我还记得后台有个小生在大雪飘飞中冻得瑟缩着候场的样子。他们演出的大都是被称为“小吕剧”的一些本子,《小借年》呀《小姑贤》呀什么的,要么就是《墙头记》啊《秦香莲》啊之类的。汽灯明晃晃地照着,唱戏的和打板拉弦的都一丝不苟。
后来,某年路过陕西渭南,大路边看见摆开台子唱草台班子戏。停下来看看,说是晚上要演《周仁回府》。演员们在农用车的后斗里已经化好装了,催场的锣声弦板声急促得紧,看见一个龙套演员在大口地吃着方便面,旁边的老生正在理顺髯口。天色暗下来,满天都是彩霞和乌云,一切好像千百年来都不曾改变。
(实习编辑:庞云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