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者的角度,看他人解读他者。最新美剧《暴君》带给中国观众的,是一种颇堪玩味的观看体验。这部刚刚播放了六集的电视剧,据说已经在中国互联网上创造了超越《纸牌屋》的收看记录。《暴君》选择了敏感的中东题材,这个拥有世界三大宗教的圣城耶路撒冷、无垠沙漠下埋藏着海量石油储备的地区,自从“9·11”事件以后,在美国变得愈发敏感与难于描述,《暴君》也因此话题性十足。
在一个虚拟的中东国家阿布丁,阿菲耶德家族统治着这个国家,长期远离故国权力漩涡、在美国生活的家族次子巴萨姆,为参加侄子婚礼而归来。因老父骤然去世、兄长遇袭等意外,巴萨姆决定留在祖国帮助新任总统、他的哥哥贾马尔。巴萨姆外表冷静理智、浸润自由人权理念,和阿布丁复杂的政治现实格格不入,时时碰撞或碰壁。
美剧一贯擅长多线索叙事,铺陈人物群像以制造充分的叙事空间,从而得以从容展开高强度的剧情。《暴君》也是如此,性格塑造上充满悬念,弟弟巴萨姆认可西方式理念,童年时期却已流露出嗜血无情的暴君因子,哥哥贾马尔幼年懦弱、成年后暴戾残忍,但却对弟弟信赖有加。阿布丁国中危机四伏、民心思变,朝中有拥兵自重、信奉强权的重臣,在野有虎视眈眈、煽动性极强的反对派青年领袖,外有时近时远、不可信赖的美国外交官员,政局动荡,叵测难料。
巴萨姆的私人生活上看点也颇多:体贴聪慧的白人妻子总感觉丈夫对她有所隐瞒、并未交心;美艳的嫂子是他曾经的恋人、强势而具有雄心;他在阿布丁最好的朋友是温和自由派、还有个加入反对派的激进女儿;巴萨姆自己的一双儿女中,儿子是同性恋、并爱上了抱总统家族大腿的小野心家,女儿已经意识到家族的强权统治不得人心、内心痛苦。可以说人人不是省油的灯,个个都是麻烦制造者。如此精心编排下,编剧可以像古代皇帝睡妃子翻牌子一般,翻了谁的牌子就在哪条线索上制造一个激烈的冲突,铺陈剧情而张力十足。
《暴君》混合了现实和过去经典电影的因素,剧情上有些杂糅《教父》,也有来自现实的镜鉴。巴萨姆简直如同另一个叙利亚的巴沙尔·阿萨德总统,相似的名字,相似的人生经历,在西方接受教育、当医生、娶了接受西方教育的妻子、回到中东世界,连阿布丁的国旗都和叙利亚很像。不同的是,现实中的巴沙尔因为哥哥遇害而成为继承人、他的妻子是叙利亚侨民而非白人,并且最重要的是,叙利亚和美国的关系,真是糟透了。
这也是令人特别好奇的一点,FOX电视台的立场一贯保守,巴沙尔过去几年美国始终欲除之而始终未扳倒,这个电视剧又叫《暴君》,究竟谁会是暴君、又怎么成为、为什么成为暴君?未来剧情的走向,或许能让我们以管窥豹,体味美国人对中东革命和叙利亚的看法。
这固然是一部制作精良、水准超卓的电视剧,但仍让人有美国人自说自话之感。美国观众或许会觉得是部中东戏,作为一个中国观众如我,总有种沙漠里的美国豪门恩怨即视感,也略略感觉是一群操着阿拉伯腔调英语的美国人在演黑社会火拼。这种违和感既来自于制作班底的美国味儿,也来自于话语系统上的西方观念,演的虽然是中东,却是美国人观念里解读的中东,站在道德制高点的隐性政治说教与略显重口味的情色色彩,堪称该剧至今的两大特点。
在后殖民主义理论中,“他者”是一个最基本的概念,萨义德经典作品《东方学》中有详细的论述。西方国家在殖民历程中,制造了西方与亚非拉国家的对立——即我们与他们的对立,这个对立可以衍生出民主/暴政、文明/野蛮、先进/落后等若干对比。用通俗易懂的网络语言说,西方殖民者将被殖民者黑成“他者”,以为自身的殖民统治洗白。西方使用的这种他者话语形态,无视被描述对象的真实面貌,也从来不关心被殖民国家真实的历史、人民的情感,而是基于洗白自身需要创建的一套视角和话语体系。
在后殖民时代,西方先进工业化国家依然延续了这种他者的视角来看待非西方地区,这一部分是因为文明优越感,另一部分是因为所谓后殖民时代,殖民者思维依然存在,殖民也依然存在,只是转变方式,成为政治、经济以及文化上无孔不入的渗透和控制。从这点上来说,《暴君》很精彩,却不大可能带来什么令人惊讶的改变,因为他们还是他们,我们还是我们。
(实习编辑:邢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