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大成
这是近30年来,马可·贝罗奇奥第6次出征戛纳电影节,会同前5次战绩,这位意大利老将共收获过一次费比西奖。2009年新作《征服》仍然未能征服戛纳,但贝罗奇奥已经不应有恨,拍出《征服》,无非如同拿破仑当年身处加冕典礼,他替自己自颁荣耀。
贝罗奇奥塑造了一个英勇的弃妇,伊达·达尔塞。她是法西斯党魁、意大利独裁统治者墨索里尼的第一任妻子。政治上,墨索里尼要借助天主教廷巩固统治,天主教义禁止离婚,使公开家室的墨索里尼因此拒绝承认伊达;感情上,墨索里尼一生情史辉煌,情妇来去好似游客如织,他从未珍视伊达。伊达由此成为弃妇。但她奋不顾身,自强不息,比起墨索里尼醉心于缔造法西斯帝国,伊达的毕生事业是“让非官方婚姻得到承认”。她对事业的“执着心”,可以比肩那个“丈夫”。
按伊达所处境遇,影片分为三个阶段:和墨索里尼共享欢愉、入精神病院之前、入院之后。我想把后两者分开,是因为在第二个顿号那里,伊达失去了她的儿子,另外,精神病院与外面的世界相比,也更有温柔的气息,至少疯子们相信伊达的话。无论在哪个阶段,伊达的奋不顾身一以贯之。她最初爱墨索里尼浑身散发的咄咄逼人的气质。他的激昂和她的无惧,是相互投契的,她可以身穿鲜艳红衣冲开示威人群和警察,紧紧拥住墨索里尼,并把地址塞进他口袋,等他半夜爬上自己的床。
她也可以打扮妖艳,在博览会上撩起裙子,只求墨索里尼跟她重修旧好。这女人罕有地果敢优美。在她带上手枪,背着双肩包,走过草地穿过树林去行刺的一场戏中,饰演伊达的梅索兹欧诺衣衫飘拂,气质脱俗,往赴死之路走去却如履平地,在影坛留下一个无比绰约的印象。至于爬上牢笼的画面,更是摄人心魄,美且有力。
相比始终如一的伊达,墨索里尼是一个远去的男人。无论是在政治道路或是情感道路上,墨索里尼都离开她走得很远了。最早和他拥抱时,她能从伤口上摸到鲜血,也能在黑夜里看到他野兽般发亮的眼睛,而且他借了钱会写收据,他是一个真实的、有着人性的男人。但自伊达遭到抛弃起,从电影的表现上,大独裁者也不再由演员费立波·提米饰演,而以真实的历史影像、报纸新闻以及雕塑的形式出现。贝罗奇奥的大胆手法,一下让墨索里尼褪尽人味,直陈这场抗争力量悬殊—谁能够和纪录片里的人对决呢?
时值世界大战与意大利国内政变,但贝罗奇奥没有对此做出正面描写,无法从电影中看到斗争惨象,也没有大量的暴力镜头。仅从伊达个人决战国家元首的抗争中,就足可以感受到大时代、大氛围。导演向伊达一人身上,倾注了整个战争的气魄。
贝罗奇奥对各种元素的应用能力是“黑洞式”的。他最大程度地吸收字幕、配乐、片中片的能量,所有一切有交互性的力量,就算一条字幕也好,绝无虚饰的成分。若能以物理来比喻,《征服》是一部“大质量”的电影,没有一个叙事段落、一名演员、一个镜头,成为浮于电影表面的附属品,而是统统被吸入,增进电影的力量感。
贝罗奇奥丰富的电影手段和形成的意象,将电影修饰得很美。伊达灵巧地游走于不同时间段落,时间线纠缠,是她对墨索里尼的复杂情感,理不干净。多个电影院中的段落,人物和片中片相互交会,无论气氛如何,总有一名冷静超常的放映师,他不带感情地一圈圈摇动老式放映机的手柄。让时代的影像与如戏的人生,同场放映。
在影片中,贝罗奇奥创造了几位美妙的疯子。她们和伊达同住一间疯人院,她们或许就是伊达内心的映射。总是热泪滚滚而下的疯子,代表她心中悲伤难以自抑;每天举着照片的疯子,替她表达思子之情;勤于练习舞蹈的女疯子,又或者说明伊达多想轻盈一跃追寻自由。她们被聚光灯照亮的影像,穿插闪现在影片中,灯光的圆晕将她们刻画成一帧帧肖像,贝罗奇奥亲手把它们挂起,装饰在疯狂时代的长廊两边。
(实习编辑:罗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