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笔
若不是读了新刊《纽约书评》上克里斯蒂安·卡里尔(Christian Caryl)的文章《皮克斯天才》(Pixar Genius),我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瓦力(WALL.E)是“废品归类堆置工——地球工种”(Waste Allocation Load Lifter-Earth Class)的首字母缩写,他的朋友伊娃(EVE)则意味着“外太空蔬种检测器”(Extraterrestrial Vegetation Evaluator)。我更不会了解,名为Luxo Jr的1986年跳跳灯短片(获奥斯卡奖),正是皮克斯那个精怪Logo的由来,而人们熟识的作品如《机器人总动员》(直译《瓦力》)、《超人总动员》(The Incredibles)背后都有实验短片探路。再有我一直有点好奇但没有去深究的,被《哈佛商业评论》(Harvard Business Review)所称道的类谷歌、近硅谷,与好莱坞不大融洽的自如创作环境。
不过我至少算得上皮克斯的合格看客,自《玩具总动员》(Toys)初初面世,每逢新制出炉,我总是有一点激动,并且将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观影之后很久。片断绞绕,拧为对皮克斯的亲切期待。前些日子我拿到茱莉亚·切尔德(Julia Child)的名著《法式厨艺要诀》(Mastering The Art of French Cooking)第一卷,打开书第一件事,即翻索引,查证我一度以为并不存在的皮克斯老鼠大厨做的地中海茄子西葫芦味——亦即电影名:《哈达杜伊》(Ratatouille,也译为《美食总动员》)。居然被动画片里那一句“妈妈做的家乡风味”触动了这么长时间,冷下一堆名肴先来研究这道蔬菜小理,皮克斯影响至此,我自己想一想也觉得很卡通。
卡里尔的书介里很有趣的一点,亦即对皮克斯的动漫技术和它的人本精神做的解释。据卡里尔介绍,皮克斯在它的雏形阶段,也就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曾经参加星战系列的特效制作,比如行星爆破。而后的跳跳灯里,引入了物体从容隐现的技法;到了《虫虫危机》(A Bug´s Life),已经精细到使用缩微照相机捕捉蚂蚁眼中流转的阳光;《寻找尼莫》(Finding Nemo,也译作《海底总动员》)则显示出主创们渲染每一种光照下海域光影的勇气和本领;而喜爱《飞屋环游记》(Up)的观众,一定不会错过浮游于草场之上、拂过青年卡尔与艾丽脸庞的淡风流云。百分百真实、甚至超越真实的视效,是皮克斯里程碑式的金字招牌。
不过皮克斯的领袖,如动漫专家约翰·拉塞特(John Lasseter),早在制作跳跳灯时期,就意识到即使技术臻于化境也不能确保优质影片。一出好动画,最终还要依赖说故事的主心骨(a storytelling bone)。换言之,观众并非检验特效是否灵验的试验品,尤其幼小观众,他们可能压根儿意识不到影片中的科技成分,特效或可逗引他们惊呼,但既不足以维持这种短暂敬意,也无法留下爱恶烙印。他们只是过来看童话的,脚本的优劣,于是掌控全局,技术支持走到头,也不过是支持,为天马行空的故事走向提供视觉可能。拉塞特实验跳跳灯时,碰巧同事领小儿插班,拉塞特就一边逗小朋友玩,忽然福至心灵,他想到大脑袋小身子的儿童提供了一个很搞笑的物象比例,而用台灯正可以模仿。于是这则著名短片,也就跳出纯粹炫技的窠臼,成为皮克斯精彩的拟人叙事的开端,在其成长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
那么我们现在看到的皮克斯精品,也系清一色紧扣人心的编剧高手,据说后援,是一个平行管理因而每个成员都能无所忌惮、持续发表意见并付诸实行的团队。同时,尽管皮克斯的故事也是道德故事,但它御用的主角,往往却由人们所忽视的所谓“边角料”担任,比如一摊旧弃的玩具、一对相依为命的小丑鱼、脏兮兮的虫虫、独眼和长毛怪物、其貌不扬又不服管的超人、巴黎的地下老鼠、锈迹斑驳与废料为伍的机器人、鳏寡老人与孤独小孩。这些边缘角色,和以迪斯尼为首、那种方正传统痕迹显扬的圆润人物及其身上的道德背负,是很不一样的,甚至有些对立。它们能给人以最直接而迅猛的眼球冲击,预示着即将被搓圆捏扁、命运叵测的不是这帮离经叛道的小家伙,而恰恰锁定为眼睛一眨不眨、忘了饮可乐咬爆米花的影院观众。
[NextPage]我看皮克斯的动画,很少主动去总结所谓“意义”,心窝却总被熏风文火一般轻且暖的简小细节所沁润,我能清醒觉察全部情绪的紧张吊起和酣畅喜悲。看一场毫不相干的皮克斯儿科戏,好似足够心理垫底,走过人生的起起落落了。《纽约书评》上,卡里尔又说一些保守传媒,常对皮克斯冷嘲热讽,好像《华尔街日报》,就抨击《机器人总动员》一片潜含着试图以沃尔玛模式凌驾继而解构世界的傲慢自负。读到这里,我觉得报人们想法曲折到这样地步,也该啧啧称奇了,更可见皮克斯寓意的开放程度。
其实,我们只要回顾一下皮克斯的成长,以及它贡献给全球大小观众的温馨时间,就不难发现它天才般地平衡了技术与人性化的不同需求,比如在《超人总动员》、《机器人总动员》等动画里,它就不厌其烦地解答了技术与人之间相辅相生而非你死我亡的双生关联。诉诸电影制作本身,清楚定位技术力量、尽力讲好故事,也许是皮克斯成功的秘诀之一吧。卡里尔在文中,也几次提到和他一同看片的稚儿,完全不明了高科技,又未必听得懂台词——有时候根本没有台词,却牢牢被吸住的情形。
的确,这些小朋友,才是动画制作最应当关怀的人群。皮克斯早就敏锐留心并高度尊重了。
(实习编辑:赵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