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冬
(咸亨酒店前厅酒客寥寥,只有"短衣帮"几位老主顾)
(丁举人,花白胡子,丁少爷及雅士们迈着机械的方步,惊魂甫定,故作闲适)
(丁举人领唱,雅士们附和)
迎神送神,斩草除根。民心匡正,纲纪常存。秋去冬来,赋诗作文。养怡之道,有酒有樽(同入后厅)
掌柜:丁老爷,从北方来的昆班已经在后厅(丁老爷等入后厅)
阿 五:冬天哉,冷死哉!
传来女戏子唱的评弹:秋风起兮百草黄,遍地落红凋群芳。昨夜秋露发泪珠,枝枝叶叶都心伤。
(在评弹声中孔乙已上)
众:(呐喊)唱得好!
康大叔:人家孔乙已有学问的人,当然是要坐在雅座的门口了。
孟老二:蛮可怜的,要不是废了科举,说不定也是个举人老爷。
蓝皮阿五:孔乙已,你又要偷书换酒吃了。
孔乙已:读书人之于书,或取之,或予之,偷窃二字,未之闻也。
阿义:他的意思是:别人家的书,就像自己的书一样。
康大叔:你偷书偷到丁举人家里,那能不挨打吗?
(孔乙已深深地长啐一口气,不屑与之争辩。)
孔乙已:温一碗酒,来碟茴香豆!
掌 柜:先付铜钿!
孔乙已:(捧出一本书)这是我最后一本书,宋版孤本。
掌 柜:谁要这些破书!
康大叔:烧火勿旺,包豆龌龊!
孔乙已:(尴尬,难过)那就记帐。(掌柜欲不与)我会替你抄诗文的。
掌 柜:下不为例。老拴,上酒(老拴上送酒)
老 拴:热酒来哉!
孔乙已:这是什么酒?
老 拴:这酒,不象以前喝的酒?!
掌 柜:不想喝就别张口!
(传来华大妈的哭喊声:“小拴啊!小拴,你怎么就死啦!人血馒头也治不好你的病呀!”)
(华大妈端一瓦盆,失常地上。)
华大妈:小拴,走了,吃个馒头就走了,血!血!吐了这一盆血……
孔乙已:小拴妈?!
红眼睛:血!这酒碗里不是酒吗?
康大叔:是血呀!
老拴:不好了,血!酒变血!喝的都是血!丁老爷他们喝得昏死过去啦!
孔乙已:(一惊,酒碗落地)啊?!血!
(众端碗看,人人惊愕,桌上的酒如鲜血。)[NextPage]
众:血!
掌 柜:你们看!这墙上也都在流血呀!
孔乙已:莫非这咸亨真的在流血吗?!
(那似血的酒,似血的酒,从楼梯、栏杆、对联漫延下来。众酒客也都昏迷伏案,只剩下孔乙已茫然四顾这血迹斑斑、红渗半室的店堂)
(女声独唱)
啊!血非酒,酒变血,是幻觉,是洞彻……
(女戏子内声:丁少爷,多谢你了。)
(女戏子上)
男 旦:干嘛,真逗!(与女戏子同上)
女戏子:怎么都睡着了?
孔乙已:(白)你走了,却将这扇子,这题诗遗赠于我这样一个苟延残喘、形同走尸者之手,岂不是无谓的落寞,随意之糟蹋?!
女戏子:那好呀!按先生的说法,不妨将这玉扇交给我呀!
孔乙已:(闻声、抬头、失惊)啊?!这不是夏瑜君吗。你,你,你又活过来啦?
女戏子:我呀!(唱)该哭的时候,我能笑。想笑的时候,我却哭。真情假托分清楚,假戏真做亦糊涂。感物动情情无涯,看人知心心有数。谁让我台上是个女戏子,台下糊口费功夫。
男 旦:唱得好!
孔乙已:唱得好!好一个“感物动情情无涯”倒要动问……此扇有何讲究?
女戏子:这有何难。先生,你用它春日扬絮、夏日挥汗、秋日驱蚊、冬日煽火。
孔乙已:(哂笑)这是常人浮浅之见。
女戏子:扇子呀!扇子!(唱)你,煽情薰风来。你,失意冰川立。你,言志圆转处。你,得趣落寞时
孔乙已:(起)(白)你渐入佳境,但还未得妙趣!
女戏子:扇子呀,扇子!(唱)迎面飘来一幅画,背影而去几行字,展翅如蝶恋繁花......
孔乙已:(接唱)缩身是尺敲残棋
女戏子:好一个“缩身是尺敲残棋”!先生,想必先生对此扇情有独钟,小女子愿聆听先生的情怀!
男 旦:是呀,你说给我们听听。
孔乙已:(舒心一笑)你果然说得丝丝入扣,出语不凡。也唱得娓娓动听,情真意切。可惜,我手中之扇不是我的扇;这扇中之人,也不是我这个人!
女戏子:先生你的意思是……
孔乙已:你看:这扇上题诗,直可继屈骚、李仙、杜圣之遗韵,接放翁、稼轩、鹏举之流亚。而这扇中之人么,更是人中奇才,女中豪侠,热血之精神,青春之光华。其人其事,自当颂之高台,披之管弦,歌于清喉,传于天下!这扇子,应该留赠给你。
女戏子:不!不!扇子如此珍重,小女子岂能夺人所爱!
孔乙已:正因为这扇子过于珍重,孔某蜉蝣人生,不能藏其珍;羸弱之躯,不能担其重;扇子上的风云,上接千年青史,下启万钧雷霆,更不是孔某"缩身是尺敲残棋"的情致。拿去吧!(掷扇,接扇)[NextPage]
女戏子:先生这般教诲,我已无言应对,只好收下,请受小女子一拜,以谢馈赠。
孔乙已:不!应该是我向你郑重道谢!意外幸会,我应该敬你一杯!
女戏子:(接酒碗,诧异)先生意深情重,何以杯中空空?
孔乙已:这酒杯中装满了(白)我一生潦倒一世穷,一点清醒无奈中。满杯醉意何须酒,愿君领情一饮空。
女戏子:我明白了(立即一“饮”而空)先生把这一切都留给了我,那么,您还有些什么呢?
孔乙已:(唱)一件长衫挂残生,乘风归去一身轻松 。
女戏子:羡慕呀!羡慕!珍重呀!珍重!(飘然而下)
伴唱:三个女人一脉牵,一张瑶琴三组弦。弦弦哀思声声问,此去蓬山几多远?
孔乙已:(如释重负)(大喝一声)掌柜拿酒来!掌柜,拿酒来(昏迷的众人苏醒过来)
掌 柜:拿钱!
孔乙已:记帐。
掌 柜:你已经欠下一壶酒钱了,这壶酒要付现钱。
孔乙已:刚才我遇那女戏子,一番谈论,我就将那把扇子交付给她。
掌 柜:哦!扇子……
孔乙已:正是,你不知道,我浑身上下好不轻松,此时此刻我的诗兴和酒瘾一起从心窝子里冲出来,我要作诗,给我一碗酒,给我……
掌 柜:(调侃)噢,可我不知道,你的“诗兴”能抵几文钱?
孔乙已:(勃然变色)好诗无价!
裳 柜:这就难为了我的买卖罗。
孔乙已:分明是你在难为我么!
掌柜:孔乙已,你可是个穿长衫的读书人哪!识文断字总该知道喝酒付钱呀!
孔乙已:你怎么知道我这个穿长衫的读书人就付不起酒钱呢?
掌 柜:拿来。
孔乙已:什么?
掌 柜:铜钿!
孔乙已:记帐。(掌柜走,孔拉)不能再商量,商量?
掌 柜:(一思)脱下这件长衫,典押在店,换壶酒!
蓝皮阿五:这是个好主意!
众:好主意!
孔乙已:我乃孔门之后。
掌 柜:那就让孔老夫子来替你付帐吧?
孟老二:孔乙已,像我一样,从此不穿长衫,卖卖苦力,还是能赚几吊钱喝老酒的。
康大叔:孔乙已你这件半新不旧的长衫倒是值几个钱的!
红眼睛:走!就喝不成这碗酒啦!(孔乙已下意识停止)
蓝皮阿五:孔乙已你不脱,我帮你脱!
孟老二:剪掉半截也行!(众人推拉孔乙已)
孔乙已:……哦,我给大家唱个小曲换壶酒,行吗?(卑微、可怜,众感意外)
康大叔:嘿!新鲜!
红眼睛:难得!
孟老二:有意思!
蓝皮阿五:好呀!
众:唱什么?
孔乙已:我要唱的这一段是从酒坛子里拎出来的!
红眼睛:你那些之乎者也,就象一盘醋,酸溜溜的!
康大叔:哎!有酒香味,就好!
红眼睛:唱得好,有酒喝!
孟老二:唱得不好,就没得喝!
众:唱![NextPage]
掌 柜:孔乙已,喏,坐在这里唱!(拿凳子过来)
孔乙已:(唱) "九州洪波禹溪收"
康大叔:哦!说的是大禹治水,晓得格,没得喝!
孔乙已:"越王投醪酬貔貅"
红眼睛:越王勾践的事也晓得格,没得吃!
孔乙已: "醉后闲题桥头扇"
众:(不解)?
孔乙已:晋朝书圣王羲之,桥头题扇。
(唱)
"梦醒莫望沈园柳"
掌 柜:这好像是说大诗人陆游的伤心事!
孔乙已:(赞许地) (唱)梅子黄时雨,春草池上楼。浣沙石枕流,青藤墨迹幽。风流才,经纶手,唐诗豪,宋词秀。慷慨悲歌冲牛斗,文章世眼偏浙右。壮乎哉!美乎哉!云蒸霞蔚,错采镂金,刻在我心头!
(不知何时,花白胡子站在高处)
花白胡子:(喝彩)好诗!
众:(看到另一个孔乙已)
(孔乙已也陶醉在自我想象驰骋之中,突然情绪如飞瀑跌落悬崖。)
孔乙已:(唱)尽化为,百丈龙湫千年愁,泻入鉴湖酿成酒。
孟老二:(感悟)这么说这千年的美谈,百代的名流都泡在这碗酒里啦?!
孔乙已:这咸亨的酒,越酿越浓,越浓越重,越醇越醉人……于是醉了的,醒不过来;醒着的,一会儿又醉了!不喝的,也要喝;想喝的,更得喝!于是乎,我们没有别的了,剩下的就是只有酒了。
掌 柜:孔乙已,请!
孔乙已:你不怕我喝酒不付钱?
孟老二:好诗无价!
(孔乙已接过酒自饮。丁老爷从雅座内声:孔乙已,你唱得不错,进来唱吧!)
(孔乙已起身欲进。)
孔乙已:多乎哉?不多也!哈哈(倒在雅座门口)
掌 柜:孔乙已,醉翻哉!!!
(众人无语,各自走开,坐下吃酒)
(半疯子过场。)
半疯子:下雪了,红的雪,白的血……
掌 柜:下雪了,关起店门来让大家喝个够!喝!
(一时间,东倒西歪,七横八斜,醉卧店堂。)
传来(伴唱)"酒醉了的中国,炮打国门也唤不醒。诗化成之历史,血洒长街都研成墨"
(幕落)
(实习编辑:赵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