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倾斜下来,优雅地洒向一片碎石乱瓦。废墟的身后立着一堵破败的断壁,它灰黑着一张脸面向所有的观众,止不住地散发出一股幽森的神秘气息袭向观众。伴随着低沉的音乐,舞台的后方缓缓地爬出一个白衣男子。昏暗而宁静的剧场里,所有的观众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而这以贞子式的方式出场的人物,便是鲁迅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里的主人公。
对于中国现代文学的开山之作《狂人日记》,绝大部分观众应该是耳熟能详。鲁迅借以一个“迫害狂”的疯言疯语,点破了自古以来文明外衣之下的残酷与血腥,或许弱肉强食是人类永远难以根除的动物性。都说,鲁迅以敏锐的触觉洞悉了那个封建社会的“吃人”实质,从而发出了一声振聋发聩的呐喊。而如今,我们不禁想知道这声嘶力竭的呐喊是否能穿透历史,敲击现代人的耳膜?所以,我们对这出由《狂人日记》改编而成的话剧拭目以待。
我们看到鲁迅笔下的狂人一出场,便手拿一瓶矿泉水从自己的头上洒下来。慢慢地,我们发现他身上地那一袭白衣竟然在不断地化裂,原来却是一件纸质长袍。如此颇具行为艺术感的出场,让观众在惊吓之余,新鲜了一把。再细看这位“疯子”,身体羸弱,脸色苍白,眼神呆滞,大有备受精神折磨的架势。我们确信,这恰是一位十足的疯子。然而,鲁迅笔下的疯子当真是一位发了疯的疯子吗?
我们知道,那狂人虽被认为是疯子,却是一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智者,他就像鲁迅本人一样,在一个集体无意识的麻木的年代,一语道出了人间的真相。而纵观全剧,剧中的疯子在和众人一起反复哼唱多达数十次的“疯子”二字之后似乎已经被催眠为一位名副其实的疯子。他反复扣问,“吃人的事,对吗?”,他反复质疑,“从来如此,便对吗?”,却是如此无力;他反复念叨,“吃人的是我哥哥! 我是吃人的人的兄弟!我自己被人吃了,可仍然是吃人的人的兄弟!”,却是如此苍白。过多无意义的反复低吟和呐喊,反是削弱了鲁迅的意味深长,从而将意义推向一种乏味的聒噪。一味的情绪宣泄,对于观众而言无疑是一种暴行,我们谁都不愿意成为坏情绪的垃圾桶。在富有创意的舞台形式之下,戏剧表现上却没有做到张弛有度,也缺乏高潮的推波助澜,从而使得整个演出效果像是一支划向黑板的粉笔,劲道十足却伴着一记干巴巴的声响。或许是鲁迅过于厚重,倒衬得这出剧略显单薄了,而“吃人”不仅仅是“吃人”。
导演李建军曾提及,因为小说切中了生活在今天的我们自己的生存体验,将尝试与狂人以及鲁迅进行一番对话。然而剧作所呈现的是过多倚赖原著的倾向,流于形式而缺乏灵活的互动。我们可以感受到导演试图对现实有所指涉,却在狂人身上写下一个“拆“字之后停止了进一步的挖掘。那些在废墟之中的挑挑拣拣,可以是古旧的历史残余,也可以是当下的现实碎片。那道立在舞台中央由众多“吃人的人”合力摞起的砖墙,在狂人的嘶吼之下被他奋力推到,也别具象征意义。诸如此类朦胧的隐喻,假如加以更好的开发,将会为此剧增色不少。唯有立足当下的戏剧,才能似一道飓风将观众卷入其中。
作为2011年北京国际青年戏剧节的参演剧目,《狂人日记》的表演团队是一群年轻稚嫩的大学生。作为业余演员,他们的表现称得上是可圈可点。青年导演李建军能在这个浮躁的年代重拾鲁迅的文章细读,也是难能可贵。青年戏剧,初出茅庐,血气方刚。但是,无论戏剧之于生活,历史之于现实,青年们在痛快淋漓的宣泄呐喊之后,更需沉潜的思考,以打开桎梏,不断超越。
(编辑:刘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