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宕子
中国传统的戏剧与现代生活是不协调的。
首先,现代人是一种没有历史记忆的生物,对于反映在剧情中的过去时代的生活已经相当隔膜了,对于他们而言,那是一种异质的存在。历史上曾经有过的种种观念在现代人看来往往是滑稽可笑,不可理喻的。他们没有学会反思历史,其实,他们己经失去了反思历史与自身的能力。现代人对于传统戏剧的态度是带着好奇心的打量的眼光,传统戏剧不可能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他决不会真正地想去了解它,就像参观历史博物馆一样,大多数人只是满足于“ ×××到此一游”。也像现代人的旅游,即意味地图上一个个地名的排列,火车,飞机,汽车,徒步或其他的什么交通工具,有人为此编出了一个顺口溜:“进站买票,上车睡觉,下车撒尿,景点拍照,回来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一种占有欲,是现代人的自信心的来源,然而,不过仅仅是“到过”而已。而对现代人中的所谓“文化精英”,他们以文化的传承者自居——他们中有些人确实有欣赏与研究传统戏剧的能力,并且,这种能力或爱好(如果他爱好的话)是他们确定自身在文化上的优越感的标志。可是他们也只不过是历史博物馆的管理人员罢了,要挽救传统戏剧在现代生活中的衰落他们是无能为力的。
中国传统的戏剧是一种抒情的艺术,并不十分注重情节的曲折或离奇,而且剧情的发展缓慢,一位演员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了半天,一个故事可能才刚开个头。所有这一切都和现代人的性情与审美趣味格格不入。现代人是否还会抒情,这是很值得怀疑的。中国传统的戏剧是传统的小农经济的社会的产物。那时的阳光比现在恬淡,太阳就象裹着小脚的女人,莲步轻移;一天的日子比现在来得悠长,连知了的叫声也证明了它们的肺活量要比现在的知了大。闲闲的人们三三两两地溜进茶馆、妓院、酒楼、戏院,有的手里还提着一只鸟笼或摇着一把纸折扇。叫上一壶茶或一碗酒,小口地啜着或咪着,身体和着台上唱戏的声音抑扬着,如同长长的海藻,沉浸在音乐的柔波里:“五脏六腑里,像熨斗熨过,无一处不伏贴;三万六千个毛孔,像吃了人参果,无一个毛孔不畅快。”一天就这样打发过去了。既便劳作的人们,也会忙里偷闲地不时地去放松一下,给自己的生活增加一点亮色。对现代人而言,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他们为一种莫名的焦虑感所追逐着,不停地占有,占有,再占有便是他们生活的意义。他们关注的不是占有的对象,而是占有本身。就算是一个什么事都不做的有钱人,他的心也未必是闲着的。这样的一个人,你让他走进戏院,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马上就会起来造反,他需要的是释放、发泄与刺激,而不是催眠与抚慰。
一代有一代之艺术。传统的中国戏剧确实己经死了,只能作为标本陈列在博物馆的橱窗里供现代人发“怀古”之幽情。然而,有人却想唤醒这死去的幽灵,重新赋予它生命。有专家发言曰:“我们一方面要改善大环境,一方面要从戏剧自身着手,中国传统戏曲必定要经历一次涅槃,对戏剧进行解构、重构到重塑。戏曲必须注重人们生活中的‘当下体验’和‘日常体验’,注重大众情感的通俗表达和日常的表达方式,使戏曲获得一种当代生活的感性形式。”但这仅仅只是专家们一厢情愿的幻梦,因为大环境的改善是非常有限的,不过是一句空话。魏明伦先生认为,戏剧走向衰落是必然的,因为现在是电视电脑时代,人类社会以戏剧为主要娱乐方式的时代已过去,人们的生活方式变了,成了斗室文娱为主、广场文娱为辅的时代,戏剧已不再是莎士比亚时代了。谁也没有力量推动着历史的车轮往后转,重新回到田园牧歌的小农时代。而“对戏剧进行解构、重构到重塑”,恐怕最后所制造出来的只是现代人的一个“戏剧怪物”,并不是传统戏剧本身。故讨论“传统戏剧路在何方?”是没有意义的,这等于是勉强一个死人从坟墓里爬出来,让他开步走一样。
冯骥才先生所写的《神辫》里的主人公傻二才是我们应该效法的对象。时代变了,总不能老拖着一条辫子满世界地跑,还是把该拿下的拿下吧。然而,我们的傻二却从“神辫”变成了“神枪手”。所谓“得意忘形”,传统戏剧死了,如果它的精髓却被新的文艺形式所继承了,我们就没有必要为它的死亡而慨叹。从另一方面而言,一个不会创新或创新精神萎缩的民族必不能守成,且往往连现有的好东西都要失去,就像一个懒惰汉或一个败家子,守着祖宗遗下的一大笔家业,最终仍是免不了走向衰落一样。然而,创新并不是给长城贴上瓷砖或给圆明园的湖底铺没防渗膜,这样做的结果其实倒是不折不扣的破坏,是对历史、文化与科学的无知和轻慢。将博物馆里的文物拿出来进行翻新或改造,文物便不成其为文物,故对传统戏剧来说,首要的是研究,是辨别,是保存。只有通过认真而科学的研究,才能得其真精神,在此基础上的继承才能出离形式层面上的改造(往往是破坏)的怪圈,真正意义上的创新才会出现。
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总之,我们要拿来。我们要或使用,或存放,或毁灭。那么,主人是新主人,宅子也就会成为新宅子。然而首先要这人沉着,勇猛,有辨别,不自私。没有拿来的,人不能自成为新人,没有拿来的,文艺不能自成为新文艺”。
(编辑:许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