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斌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似乎外行没有评价内行的资格。但看戏除外。我觉得,要是外行都觉得好看,那这个戏就是有过人之处了。因此外行的意见反而成为戏好不好的重要标尺。
王芳的苏剧《醉归》不是新戏,演出N次了。我这个外行只能赏其形,观其大概,可就是这惊鸿一瞥,让我如醉不愿归,真正体现了王芳表演的魅力和苏剧的神奇。
苏剧比昆曲更明快、世俗一些,旋律和独白的空间更阔,但人物表现的功力要一样深厚。王芳的出场引来阵阵掌声,但见她款曲逶迤,如弱柳扶风,欲走不得,只有把手扶在丫鬟身上,摇摇摆摆状极传神。花魁女每天都要应酬无情的阔少,在他们那里,她只能虚伪地讪笑,而得不到半点尊重。酒入愁肠愁更愁,因此这醉,不是杨贵妃醉酒带着妩媚,而是带着哀伤,深深的哀伤。所以王芳的醉没有张继青那样大幅度的恣肆和华丽,而是谨小慎微、愁眉紧锁,眼似睁似闭,手欲展而回抽。这说明王芳把握住了角色的特点:花魁女是一名心事重重的青楼女子,她在遇见卖油郎前,是没有未来的,是绝望的,是迷茫的女孩。王芳的出场,短短几个亮相,两三句唱腔,就把这个花魁女的真实心理状态和形态状态表现出来了。我觉得,真正的艺术家是注重在细节中挖掘人物性格的。同样是女子,王芳演的杜丽娘就与花魁女不一样,杜丽娘虽然也怀着对爱情的渴望,但出现在私塾里的样子是文静和略显调皮的,属于闺中少女的那种纯真的美。而花魁女则阅人无数,又内心忧伤,所以姿态里带着几分媚惑,眼角带着几分哀伤,这个角色是不好表现的。但是王芳在《醉归》出场就做到了。
在整出《醉归》中,王芳的表演时间并不多,除开开场的亮相,就是匆匆困睡在榻上。但是她一醒来,人物马上就占满了舞台。花魁女一开始不认识卖油郎,后得知卖油郎为自己承吐、递茶,感怀终遇痴情郎,王芳把这个过程表现得很有层次感。初始是似曾相识,王芳并没有把气场全部放出去,而是小心翼翼拿捏住,她问卖油郎:我们在哪见过。卖油郎说:在西湖的塘街多次相遇。王芳惊惊地哦了一声,起身离开,又回眸一瞥,把心中的欣喜大胆表现出来。后来得知卖油郎花去十两纹银,王芳马上双眉紧蹙,眼中似嗔似怨,当然更有高兴,也有心疼。寻常青楼女子是不会心疼男人为她花钱的。可这里王芳的心疼表现出来,说明这不是普通的青楼女子,而是重情重义、知冷知热的性情中人,也从侧面说出卖油郎道德真情可贵。所以王芳的夹杂这心疼的高兴的表演,是很重要的第二层次。到了第三层次,花魁女要把卖油郎送走,那真是良宵苦短,王芳在打更声中蓦然惊起,眉宇间翻涌痛苦,这种痛苦与之前酒醉的痛苦不同,后者是绝望和迷茫的,现在她是有了爱的方向,却又不能与爱人常相厮守。所以王芳的“痛苦”表现不是刚才摇摆漂浮无所依靠的姿势,而是紧走碎步、欲语还休、矛盾而充满张力的姿势。同样是忧伤,王芳的前后表现就完全不同,可见功力。从酒醒到送别,花魁女对卖油郎的感情是逐级递进的,王芳的表演也是层层推演的,如抽丝剥茧,把花魁女复杂的内心情状用可感可听的姿态表现出来,塑造了一位敢爱敢恨、以情为重的青楼女子典型形象。
戏剧接近观众,除了剧本,还要靠演员对角色传神地再现和描摹。在一颦一蹙、一行一止间不但要演出人物的性格,还要让观众感受到、理解到。这就不仅需要对剧本的仔细审视,还要善于把握观众心理学。像王芳对花魁女的演绎,可以说是一名古代青楼女子对爱人的依依不舍,也可以作为现代人恋爱的情势范本,王芳显然照顾到现代人的心理审美,把一名女子隐秘幽晦的情感大胆俏皮地表现出来,让台下的观众情入其境,为之所动。这也正是王芳的艺术魅力所在。
(编辑:许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