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忱
罗怀臻兄早就说过:4月份请你来海南看琼剧啊。我期待着。2月刚刚去过,为别的;4月又欣然地去了,为琼剧。1990年,我在海南省文化广播体育出版局不挂职锻炼,工作近10个月,对海南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我记得,那时候我没有看过一出琼剧,好像只是看过临时舞台上的小折子。倒是偶尔看见过琼剧院的人,来艺术处诉苦……那时候文体厅也好像是重视琼剧的,但就是没有切实可行的办法。我想,位于天涯海角的琼剧,的确过于“偏远”了些。后来见的多了,便知道:琼剧的难,几乎是中国传统戏曲的顶点。
之后,多次去过海南,多是公务,却没有一次是为了琼剧。对海南的记忆仿佛与琼剧无关。去年跟随中国剧协梅花奖艺术团去海南,来到了琼剧之乡大致坡,捡回了关于琼剧的记忆,看见了琼剧在民间的兴旺,发现琼剧也有伟大的志向。琼剧,于是又成为关于海南的必然牵挂。很快就听到了罗怀臻的召唤:4月请你来海南看琼剧啊。
4月的海口没有2月热,但湿气很大,好像有股子火气没有发出来。而海水湛蓝,能熄灭那股子火气,所以海口,又是心平气和的海口。海南省人大会堂毗邻大海,琼剧《下南洋》在那里演出,会堂就好像是当年下南洋的某条船,观众跟随剧情在“船上”飘摇。因为不算正式公演,闻讯而来的老百姓与专家领导一起看戏,票都不要,想来就来,想笑就笑。看戏的时候,我听到他们大声呼吸、叹息:文昌、琼娘及其后人的命运紧紧抓住了他们的心。戏开始的时候,会堂没有通常所谓“座无虚席”,但戏演完,会堂里还是有那么多人——没有人提前离席。
看戏的时候,有时候会忘记罗怀臻——因为罗怀臻藏了起来。罗怀臻好像在《下南洋》之外,只是偶尔会探出头来,这与以往可不太一样。以往,罗怀臻简直就站在台边儿上。“下南洋”不独是海南人的故事,但罗怀臻的《下南洋》是献给海南人“下南洋”的专门的诗篇。《下南洋》故事从民国初年开篇,到新世纪结尾,时间跨度大得惊人,人物命运跌宕起伏:以海南侨乡文氏家族近百年的命运遭际为线索,以编年体的结构方式,展现了从中国人“下南洋”到“闯海南”的长篇历史。表面看,《下南洋》不是典型性的罗怀臻作品,他割舍下惯常的“人文关怀”,老老实实编故事,讲得老套、诚恳。可是,《下南洋》又是很罗怀臻的,“下南洋”这样复杂、漫长的历史也被他浓缩为一种男人和两个女人的关系。文昌离别琼娘下南洋,文昌逾期不归,琼娘寻夫,见文昌已有星姐,无奈返乡。文昌长子是琼娘所生的海亮。海亮成年后迫于周遭际遇也下南洋,后死于日本兵枪下。时光荏苒,琼娘寂寞等候海亮归来,归来的是星姐的文昌和海亮的骨灰。琼娘怀抱“海亮”,于阁楼上圆寂。文昌与星姐的孩子文翔回归海南探祖归宗,开创事业,海南从此成为今天大众视野中的特区。照例是男人视点、女性情怀,罗怀臻的绝活是善于铺陈完美的“男女关系”——明明是情敌,琼娘与星姐却情同姐妹。乱世出真情,罗怀臻总是能找到或者说虚构出残酷现实当中的美好人性。
次日座谈。海南省政协常务副主席张海南、海南省文联主席韩少功从始至终倾听大家发言,分明让人看到孤岛海南在文化上的幸福感。时至今天,大家格外认同,海南是不能缺少韩少功的。“外行”韩少功为《下南洋》提了具体的“建设性”意见,足见他看得认真。他建议,在文昌第一次返乡时要给儿子海亮带一辆“Bicycle”,也就是带来一种确切的南洋气息。罗怀臻的老哥毛时安近年来对罗怀臻其实有些意见,惴惴地,不好意思完全彻底表达出来,这一次,他鲜明地站了出来,以鲜明的肯定婉转表达了曾经想要说的箴言:《下南洋》第一眼看上去就好看,剧本非常流畅,创作态度非常诚恳,前景非常好,罗怀臻有重大突破。不仅如此,《下南洋》良好的舞台作风对于当下“世风日下”的舞台艺术当有所启发。他说:我在《下南洋》中看到了剧作家的生命更新意识,看到了剧作的文化涵盖力。与浮华、浮躁、浮浅“三浮”相比,《下南洋》呈现了“三深”:深入、深情、深沉。
“三浮”是罗怀臻作开篇发言时无意间总结出的舞台艺术的气象预报。他返璞归真——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戏。先是在海南采风,收获浓郁的人情,然后带走37公斤资料,细嚼慢咽。2008年8月8日,看完盛大的奥运会开幕式,9日,他着手写质朴的《下南洋》。奥运会闭幕,《下南洋》也在电脑中“闭幕”,创作过程异常顺利。罗怀臻写得舒服,他说他一点也不累。海南的人情与海风让他放松。
《下南洋》写完了,琼剧院忐忑不安。这个剧院,已经很长时间不在舞台上演戏了;演戏,都是在乡镇的大棚里。前些时候,大家纷纷议论“文化包工头”,矛头直指舞台艺术生产中的包工现象。其实,“包工队”与健康的艺术创作团队不可同日而语,比如编剧罗怀臻、导演曹其敬、舞美刘元声这样的组合,是“心里美”,不是黑心大萝卜。曹导在海口,一待就待两个月,手把手地教,还请来了执行导演、形体设计、舞蹈设计等相关人员,分解、概括、提炼,把个几乎不会演大戏的海南省琼剧院弄得精神抖擞:看那《下南洋》,演员阵容整齐,水平中上,没有技术漏洞,令观众对海南省琼剧院刮目相看。
《下南洋》有看头,有改头,有来日。在座谈会上,我说:来之前我就想好了,这部戏再难看我回去也说它好看。现在好了,我不用说假话了。海之南,谓之琼,琼地有琼剧,琼剧曾经走进中南海,如今又 “下南洋”, 琼剧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人都说,海南这地方,种根扁担都能长成树。这样的海南,怎么能不好好喂养琼剧呢?但愿,《下南洋》是海南琼剧崛起的希望。
(编辑:李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