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复兴
处于京城,京剧这玩意儿打一开始就染上庙堂的色彩。先是乾隆,后是慈禧,无一没有染指,方才使得徽班进京,进而让京剧压倒了昆曲,在京城风生水起,热热闹闹了那么长的时间。文革前后,依然是官方介入,后来主要是江青掺和,革命现代京剧即样板戏又风风火火,叱咤风云十余年。但是,客观而论,庙堂的热情,对于京剧的发展也并非没有好处,个中是非功过,不宜一概而论。
这几年,北京愿意打出京剧创新之牌,先是有大型新编历史京剧《袁崇焕》,现在又有新编史诗京剧《赤壁》,编剧亦都是出自庙堂之手,对于京剧古老的艺术的钟爱和对于京剧革新的倾入,自然都是精神可嘉、作用不小的。
不过,我以为北京的京剧从革新和发展这个角度而言,还是应该向上海的昆曲学习才是。虽然近代以来,京派海派文化不尽相同,各有千秋,不过,我们还是虚心为是才好。我们北京京剧在这方面的思路,明显和上海昆曲不大一样。我们是大步往前走,更重视新编,着眼一个新字,期冀新剧目,重用跨界新导演,就连舞台装置都要新,让人从里到外耳目一新。上海昆曲则不同,他们似乎是回过头来往后走,注重传统,最近,他们创新挖掘汤显祖的经典老剧目,重排“临川四梦”:《紫钗记》、《牡丹亭》、《邯郸记》、《南柯梦》。在这里,除《牡丹亭》之外,其余三梦,百余年来,只有剧本,从未有人搬上舞台,没有任何程式经验可以借鉴。可以说,这和创作新剧一样充满难度,从某种意义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创新呢?
而且,一下子将四梦整体呈现于观众的面前,立体展现可以和莎士比亚相提媲美的汤显祖戏剧之魅力,上海昆曲团此举可以说是惊人之笔,起码不亚于我们的新编史诗《赤壁》。如果我们谦逊一些,并客观一些,上海昆曲此举的意义非统寻常,影响也是极为深远的。可以想象,虽然费尽气力,但又汤显祖经典剧作作为依托,又都是尚在的老一辈艺术家联袂倾心投入,必定不会是过眼烟云,而可以常演常新,为后代留下一笔宝贵的财富。
如今,借助电影《梅兰芳》的公映,梅兰芳为人所知并热议。对于京剧的革新,梅兰芳有一著名的观点叫做“移步不换形”,当年是略显保守而遭批判的,至今却依然有着警醒的意义存在。作为我国传统的古老剧种京剧,所有的经典剧目都是经过前辈艺术家和几代观众的共同打磨锤炼而成,漫长的时间为其磨出了结实而厚重的老茧,才让其走了那么长的路,一直走到今天。我们更要有一份敬畏之心,更多的宜于对传统的剧目的挖掘与革新,不宜于轻而易举的另起炉灶,非得像修脚师傅一样将其老茧修掉,然后自以为是在其脚趾涂抹上豆蔻色彩。梅兰芳对此一直是极其谨慎的,他自己在解放以后只排过一部新戏《穆桂英挂帅》,还是从豫剧的传统剧目《挂帅》改编过来的。
尽管我们的热情有加,初衷甚好,但对于新编史诗京剧《赤壁》,坦率的说,我不看好。舞台装置的豪华,史诗字眼的超重,都说明我们对于京剧的理解和认知出现了某种偏差,我们多少有些过多的梦想超越,而忽略了京剧的博大精深自有很深的挖掘留待于我们努力。在这方面,上海昆曲比我们要扎实,要更有眼光。所以,我赞同王阿的观点(见新京报2008年12月30日《实景名家新段演唱会》):“当代人总觉得能站在古典的肩膀上,往上一蹿,就比古人高出许多。”他的比喻很形象,我们是有些这样子,愿意站在古典的肩膀上作振臂一呼状,而上海昆曲这一次则躬身屈膝虔诚的向汤显祖致敬。
(编辑:许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