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戏曲舞台装置,既有装饰的,也有代用的,既有实物实用的,也有虚实相结合来运用的。像这样的组合,是否都是信手拈来,漫无标准呢?不,这里面是有它的规律存在的。我们知道,中国传统戏曲摆脱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所有的装置,不一定是替表演预先规定环境,相反,舞台上的装置,都是由歌舞表演的需要安排在舞台上的。因此在戏曲中,凡是合于歌舞表演规律的就用它;不合于歌舞表演规律的就不用;歌舞表演需要如何用就如何用。不论装饰也好,代用也好,实用也好,虚实结合运用也好,总之,它们都是运用各种不同的表现手法,发挥了舞台美术的作用。而这些不同的表现手法,都是长期以来,经过历代艺人们在艺术创作中的经验积累,不是由某一个人随便决定的。在仿真砌末中,同是表现一种兽形,如《武松打虎》里所用的虎形,就需要比《捉放曹》中所用的猪形更逼真一些,因为打虎要做很多的戏,虎形如果太不像虎,这个戏就无法感动人;《捉放曹》中的猪形,只是在曹操到后院杀吕伯奢全家时,一现即完,就可不必过于讲究。(这是相对的说法。另外,传统舞台上有些砌末过于因陋就简了,也这应该有所发展)在实用砌末中,也不等于就是生活中的实物,比如:苏三所带的枷,却要用一种鱼形,这种鱼枷,是美化了的,高登所用的摺扇,却比一般要大些,这种摺扇,是夸张了的,如果把这样的枷,带在别人的颈上,把这样的摺扇,放在另一人的手中,都不大恰当。可见实物的运用,有时也需要在一定程度上适合人物的性格与身分。这都是与结合表演有关的。再以实用与虚用来谈,它也有不能不虚与不能不实的原因存在:如果在读书与吹笛时,连书与笛也要虚用,就会在表演上太没有依据;如果在划船与骑马时,连船与马也要实用,就会失去在舞蹈上的艺术感人魅力。诸如此类的情况,都表明了艺术的真实,不能与生活的真实完全相同。同时也表明了所有运用砌末的方式,都与歌舞表演息息相关,一切都必须取决于歌舞表演,歌舞表演认为应该怎样用就怎样用。这种砌末与表演的结合,是很紧密的,也是很微妙的。
曾经有人企图使砌末不受表演的制约,要它在表演中“独树一帜“。他们把许多不必要的庞大机关砌末拿上台,把真驴、真牛拉上台(过去刘赶三演《探亲家》曾用真驴,解放前,有演《天河配》用真牛的),把仿真的船搬上台(清代升平署演《水淹七军》曾用仿真的船),这些“砌末”,往往不是戏曲歌舞表演所需要的,结果把舞台环境搞得非常狭隘,使戏曲表演艺术受到了损害。这样来运用砌末,是与戏曲表演特点不协调的。
砌末在传统戏曲里,是很有作用的。话剧用布景表示环境,在传统戏曲舞台上,则是用砌末表示环境,有时用一件极小的砌末,只要结合了表演与音乐,也可能显示出较大的环境气氛。像这些例子是不少的,如:通过酒帘,可以显示这是酒家。通过织布机可以显示这是机房。用木鱼或钟罄,可以表达寺庙的清净。用印信及惊堂木,可以表达官衙的森严。如果拿一根钓竿表示钓鱼,就可以联想到这里既有陂,也有水,而且有鱼。如果拿一块云牌表示腾云驾雾,就更可能连想到这里就是渺无边际的海阔天空。当然,这些环境,都是结合着表演显示出来的。有人说,砌末不能表示环境,这是把砌末与表演分开来说的。砌末本身虽然不能单独显示环境,但它一经与表演结合,就可能显示环境。反之,表演也很需要砌末,即使是再小的砌末,表演一经有了它,不但能够帮助表演显示环境,而且更可以使表演很自由地创造出许多极其优美的舞姿。砌末与表演,实际上也是相辅相成的。
例如:一根马鞭,是很微小的,演员拿了它,就可以表示骑了马,可以做出上马、下马、趟马、策马、勒马、系马许多身段和手法。骑马首先已表明这里的环境是在陆地上了,但这里的陆地,究竟是康庄坦途,还是崎岖山路,有无溪涧阻隔及雨后泥泞,这些不同的陆地环境,都可由演员从这一根马鞭上,结合着歌舞表演,把它显示出来。如果手里连马鞭也没有,表现骑马的舞蹈动作,就很困难了。
又如:演员手里拿着一支船桨,通过了他的舞蹈表演,就表明了这是在水中划船。这种水,可能是涟漪的湖水,也可能是波涛起伏的江水,也可能是汹涌澎湃的海水,演员也可以在这一把桨上,用各种不同的姿式与手法,同时其他同舟的演员也可以表演各种神态,把不同的水景表示出来。这里如果没有这一把桨,是会有损于演员进行表演的。
但是,任何砌末,都需要结合歌舞表演,如果脱离歌舞表演,不惟小砌末不能显示环境,就是再大的砌末,也似乎难以显示环境。比如:舞台上所用的大帐、山片,可以算是较大的砌末了,但也必须结合歌舞表演。以《辕门斩子》所用的大帐来说,必须首先有四龙套及焦孟二将急急风站门上,再有杨延昭出场到台口亮相,归大座,念定场诗,这时才显得这一具大帐是元帅的中军帐。假如没有四龙套、焦孟二将和杨延昭上场表演,你能说这具大帐是什么呢?再以《挑滑车》所用的山片来说,必须有金人从山上滚下的铁滑车,才显得这是一座很险峻的山。如果没有金人的铁滑车滚下,这一块摆在桌子前面的山片,也是不能说明这是高山的。
这些较大的砌末,尚且如此,至于那些小砌末,就更不用说了。假如离开表演,用小帐竖起,绝不能认为是轿门。用腰裙搭在椅背上,绝不能认为是织布机。这些砌末,一经脱离表演,便可能什么都不是了。
总之,中国戏曲舞台上运用砌末,是有它自己的一套规律的,戏曲的歌舞表演需要这些砌末,这些砌末都紧紧地连系在戏曲的歌舞表演上。我们不能把这些运用砌末的方式,简单地称之为象征的,写意的,或者是写实的。其间虚、实、大、小,一律都必须根据戏曲歌舞表演的特有规律进行审慎和恰当的安排。
(实习编辑:庞云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