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五经(图源网络)
何谓“经典”,何来“书香”呢?很多时候,我们会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但对于它们的意思,却往往可能没有较过劲。陶渊明曾在《五柳先生传》中说自己“好读书而不求甚解”,千百年以来,这仿佛成了读书人漫卷诗书随心所欲的最佳辩护词,但陶渊明很可能仅仅是用这种说法自我标榜,因为他所生活的魏晋南北朝时代,崇尚任性、放诞和自由的风气。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对此曾有论及,他觉得陶渊明实在不过是装装样子,故意将话说得极端,但其实,他却很可能在读书的事情上剖根究底痛下过不少功夫,如若不然,怎么可能写得出那样美轮美奂的传世美文呢?
读书,当然要读好书,怎么才算好书呢,于是很自然地抬出“经典”的说辞。“经”,最初指的是春秋战国时期就已广为流传的儒家着述,也即通常所谓“四书五经”中的“经”,《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典”,最初也限定在春秋战国之前就已形成的律法、公文、制度。这些“经”与“典”所具有的共同特点,就是流传时间久和具有权威性。那些经过大浪淘沙、洗净铅华的经典文字穿越时空,如同经过岁月的淘洗和千琢万磨的璞玉那样,让我们咀嚼不透、玩味不足。
然而它们却只是构成了我们今天所谓“经典”的“源”,而除此之外,却还有“流”的存在。要知道,文化就像大江大河一样,它们从古流传到今,在每个拐弯处,都会留下无数珍宝,所谓的经典,当然就不可能只有源头的那么一些东西。“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固然不错,但文化的河流所经之处,却还有支流的汇入,那些最初看起来异质的文化,到后来已经跟原初的文化浑然一体了。源于印度的佛教文化之融入中国,就是鲜明的例证。而晚清以来涌入中国的西方文化之精髓,也已经构成了文化传统的一部分。我们今天的阅读经典,当然也应该包含古今中西一切优秀的文化典籍中馈赠我们的精神财富。
除此之外,我们也应该明白,任何一部人类文明史,都是对经典诠释的历史。西方文明是对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柏拉图等大师的阐释的历史,而中国文明,则是对老子、孔子、孟子、庄子等大师诠释的历史。所谓的文化的源远流长、礼仪之邦、诗的国度等,考量的无非是在经典与阐释的张力中特有的矜持和悠长。这些诠释在内敛和张扬中散发的浓浓墨香,不仅活化了经典的无穷魅力,而且它们本身,也构成了阅读、消化和吸收的调味剂。
所以,我们今天的倡导经典阅读,首先应该在头脑中涌现出一个大江大河的意象,它们一路裹挟而下,大浪淘沙,既会有不少东西被冲刷、消解和淹没,也不断会有层出不穷的激活、刷新和接续。那些大浪淘沙的东西,当然有值得缅怀和凭吊的一面,但那些真正江水滔滔、生生不息的长河旭日,乃是我们备加珍惜和呵护的。
有关“书香”,其实网络上很容易就可以查到详细的解释。说到这里,我不仅想起一些老师的感慨。他们说在这个信息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学生们既然可以轻而易举地“百度”到所需的各种知识,老师存在的价值在哪里呢?
但我觉得这样的疑虑其实大可不必。
韩愈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其中所谓“授业”,也许就是讲授知识的意思。如果说韩老师那个时代因为资讯不够发达,学生们获取知识的途径还远不如现代便捷--所以他将“授业”作为为师工作量中三大权重之一来强调,那么在我们今天这个信息化的时代,“授业”的重要性可能会因为获得知识渠道的广泛而降低。比如微博、微信、qq聊天,尤其是“百度知道”,什么都知道。
过去,我们读书时只有两个老师:一个是立体的,是会说话的、动态的老师,再一个就是未曾谋面、间接传授知识的书本或字典,即不会说话的、静态的老师。而当下目不暇接的平面资源纷纷被电子网络激活,变成了立体的图像。于是,向死而生而生的“死”老师在“电击”还原后以超强的“闪”能抓人眼球,在“点击”量的冲击下,“体制”内的“活”老师之师道尊严岌岌可危。
不是吗?“众里寻他千百度”,想当初我们读书求学的时候,为了某个偏僻的知识,不知道要翻检多少工具书,而现在的学生只需轻点鼠标,一下子就“百度”到了。在这个方面我们的学生一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譬如“壁咚”和“颜值”,要不是“弟子”们倒“授”,我们这些自诩学富五车的教授们,恐怕只有“呵呵”的份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为师者的其他两项职责,却不一定是青年学子的专利。必须看到,所谓“传道”,涉及到价值观,也就是获得知识和信息的途径很多,但哪些知识和信息是值得重视的,以及如何对这些知识和信息进行甄别和判断,却未必是青年学生很容易就具备的能力。而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也就可能产生一些迷惑,所以,“解惑”的职责和“传道”的职责一样重要。
河南大学是在明伦街85号啊!这不是广告词,而是我在一次开会时听到一位市民对这个老字号的溢美:“每次乘坐公交车,河南大学的学生都给让座。”作为河大的一份子,我听到这样的议论非常高兴,一荣俱荣啊!同学们身上已经外化出我们校训中“明德新民,止于至善”精神“logo”,在无声无息中传承着大学之道和大学精神。要知道,一个思想品德课考了一百分的学生,见了白发老人还不知道让座,这才是教育真正的失败。陈丹青曾这样自我反思自己在罗马街头一家古玩店的例子,当古董店老板向他解释为什么不卖给他的理由时(“你进来时不和我打招呼就要买我的东西”),他才意识到来自文明古国、礼仪之邦的中国人的无礼、鲁莽和缺乏教养。他的感叹意味深长:这就是文艺复兴的故乡罗马啊!
为什么书就是香气扑鼻的呢?其实在古代的时候,书的确是香的,但它的香气,所指的并非印刷出来的油墨香,而是指放在书中的芸香草散发出来的香味。我没有见过芸香草,有关这种草的香味,百度上就有介绍,说是“清香袭人”,想一想,有这种清香相伴,读书该是一件多么雅致迷人的事情呢!但为什么要放芸香草在书里,却也并非刻意制造出这么一种迷幻的效果,而是讲究的一种实用,以防止蠹虫咬食书页的缘故。我们对于古代的读书生活,往往会有一些浪漫的想象,但其实,在他们那个时代却有很多我们意想不到的苦恼。当然,在今天读书人的苦恼也有很多,但为了怕蠹虫而不得不放芸香草这样的事情,却已经离我们远去了。
并非是因为蠹虫不存在了,也并非是因为防蠹的技术提高了,而是我们今天正在逐步远离传统的纸质阅读,方兴未艾的电子阅读正在一点点地挤压、侵占并蚕食着传统纸质阅读的地盘与空间。对于在座的很多老师而言,传统的纸质阅读恐怕还占据了很大的比重,而对于很多青年学生而言,电子阅读恐怕更具备强大的吸引力。
我并不是要拒绝电子时代的阅读方式,我本人其实也是其中的一员。我想说的是,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在我们接受并享受到其便捷的同时,要提防一味沉溺信息阅读而带来的知识碎片化倾向。“头悬梁锥刺股”是为了赶走瞌睡虫,夹上芸香草是为了防止书蠹蛀蚀。而当下,我们面临的新挑战则是能否抵挡住新媒体时代的诱惑。当我们的手指在键盘或界面上滑来滑去的时候,那些具有生命意义的宝贵时间已经切割得七零八落。时间碎片化必然带来阅读碎片化,而阅读的碎片化又将知识碎片化。碎片化的知识当然也就缺乏思想谱系,从而滑向缺乏人文主体性的僵硬“堆积”。
我曾经在一篇随笔中这样描述这种碎片化的可怕后果:“知识的不确定、不系统将一切都分解成零散、僵硬、板材式的碎片。形而上的灵魂系统在工具理性血淋淋的解剖刀下拆卸、分解为支离破碎的齿轮或螺丝钉之类的易于组合、便于摆布的部件。于是,灵魂工程师之类的譬喻不绝于耳。灵魂被肢解并形成碎片本来就很瘆人,如果一再被克隆、复制、批发就更悲惨、可怕。”的确,我们可以借助新媒介、新平台等“工具”传播思想、推送文化,但须记住这只是手段、方法,甚至可以说是权宜之计,不能将碎片化的信息、不成体系的常识当做目的,否则一个人一生你就生活在“被知识”包围中不能自拔,这个“被”就是“学而不思则罔”的代名词。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旦被信息爆炸的时代所粉碎,那么他会成为如同一架机器一般只有零件和配件。你可能是信息“集散地”,也可能是知识“储存库”,也可以说是“书袋子”,但你终归成不了一个有思想、有灵魂的智者。古人说“思而不学”和“学而不思”的“罔”和“殆”尽在其中了。
因此,拒绝不必要的网络诱惑,从网络的“网罗”走出来,才别有一番诗意栖居的滋味。
(实习编辑:葛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