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小说家王成林的作品集《月亮河》收入了他十篇短篇小说,这些文字在直观的现象层次上,题材几无重复之感,它以断片、琐碎的方式记述生活的点滴与边角,在实质上就是拾掇起人性之一角。或于当下语境中,直逼经济、权力桎梏下的人性挣扎与苦难命运,如《雪葬》 ;或凿破历史之坚冰,让人性再次仰鼻呼吸,如《枇杷梦》 ;或让爱情在人性的懦弱里悄然流失,如《月亮河》 ;或让爱情在死亡里如凤凰火舞,如《面朝窗口的女人》 ;或在苦难里让奉献温暖人性、化解世俗的仇恨,如《燃烧的心野》 《两个摄影师》 ;或又让文化烛照人性心田,在彼此交融里释放本色真我,如《米粉的秘密》 《油茶的故事》 。而在更深层次上,这十篇短篇小说蠡测历史的宽度与重量,让熟知陌生化、艺术化,从而折射出作者的艺术认知和哲理思考。
小说作为叙事文学,故事和叙述是两个基本构成要素。小说要成为生命主体,在起点上就要求故事必须具有自主的生命力,对此,王成林采取的方式是紧扣故事的发生及其运行逻辑。比较特殊的是, 《月亮河》小说集并不刻意点明什么,而是注重在小说环境描写、人物形象塑造、情感抒发以及主题表达的统一性中追求含蓄与隐喻,让读者能够捕捉到故事发生的空间实在性,又能在艺术世界中进行故事的再现与伸展。十篇短篇小说,处处都隐现着作家亲身经历的影子。故事总是有一些基本而稳定的形式构成和运动规律,王成林往往着意于“反常化”方式来寻求故事张力的发端,形塑与读者对话的心理基础与对话的宽度途径。是以他在《雪葬》中让大雪装殓了一束冤魂;在《米粉的秘密》中让道德纠缠于文化的空气中;在《枇杷梦》中让情感在希望中绝望;在《面向窗口的女人》中让绝望浇灭了心中的神圣灯火,在《月亮河》中让爱情如诗,生活却如刺;在《枇杷梦》中让亲情如玉,人性却恶如虎;在《油茶》的故事中,让生活世俗贫乏、人格信念却静谧温婉,从而让读者在怀疑与探索里感知故事轨迹,在故事发生的曲折里被不断滋长的阅读诱惑引领,终于在回旋的反思与自省中,形成故事与读者对话的开放式的行进与发展。王成林在凸显故事主体性之时,在实质上就是要建立小说自发、自觉、自主的意义生成场域,配之以相应的叙述方式,小说便能从作家的怀中蹒跚学步,继而疾走奔行,成长于艺术之林。
故事的主体性还来自语言,故事是语言的表述对象,语言是故事的呈现载体。在叙事文学中,能够影响故事主体性的语言因素有很多,主要有句子中的修饰语、句式、叙述人及其相关要素。在小说集《月亮河》整体的语言表达中,语言质朴洗练,在抽筋拔骨的叙述中基本上没有过多的修饰,故事显得兀立而有劲道。对于句式来说,王成林也常倾向于冷静的陈述。如, 《雪葬》中,“惊天动地的炮声一响,张五爷爷手一抖,人和碗同时掉在地上,没来得及抢救就断气了” ;在《枇杷梦》中,“十七岁的我失去了我的母亲,也失去了我的妹妹。我的父亲在我母亲坟头上长出嫩草时回到家里……在十五年后,巴巴脸与歪嘴再度犯强奸罪,才道出了他们害死我妹妹的实情。这一年我三十二岁,我父亲已经满头银霜” 。对于《雪葬》 ,悲剧在时间的瞬时里来得急遽惊骇,诉诸动作的细节描写情感浓郁、锋锐而具有刺透力。而在《枇杷梦》中,叙述时间远远小于故事时间,沉重的哀伤浸透在几个表征性的时间断点上,在拙笨的、冷隽的陈述中,情感虽仅微露冰山一角,但冲击却在读者心中波涌浪叠。语言总是要表达意义的,在《月亮河》小说集中,王成林在对语言的敬畏中展示的是对艺术的赤诚与崇弘,将人性的善恶一同缠绕,让生活的美丑同台竞技。在此条件之下,小说集《月亮河》之生活辩证法才有了基础和底蕴,艺术解放也就有了依据和方法,故事的主体性与相应叙述方法的获得才能水到渠成, 《月亮河》里十个滚烫的故事才有了这朴直灵韵的文字世界。语言是人类的存在之家。如在《燃烧的心野》中:“哪知婆媳俩却仰天大笑——刚才的举动,只是戏言。太阳从窗外钻了进来。暖洋洋的屋里,冰雪化了。 ”外界场景、故事曲度、情感色彩都在小说的语言变化中一一呈现,这似乎不是作家操纵语言,而是语言表征作家、表征故事之时表征自身。
短篇小说是叙事文学中较难为之的艺术,它的辩证性表现为易于显现特立的姿态而难于进行体系的构建。王成林谙于此道,他放手于短篇小说的文体自由与优势,使生命任由生活驰骋,碾压出无数散片、碎块的痕迹来,显现出作家审美经验的形成与积淀。是以在整体上看来,琐碎四处奔走,偶然八方恣肆。无意之中,小说集《月亮河》非连续性的生命经验书写,契合了后现代的本体特征,其中的故事晶沁莹润,语言质厚劲道,虽无意缀补人性的整体全面,却在承认人性的必然缺陷之时,彰显了人性如何进入故事的叙事诗学。
(编辑:白俊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