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对余秀华是足够刻薄的。她出生在贫瘠的湖北农村——在仍然存在8000多万贫困人口的中国,这也许还不算不幸;出生时倒产,因脑缺氧而致脑瘫,因脑瘫而肌肉变形、言行受阻——她也是8000多万残疾人同胞的一员。糟糕的是,她还具有一颗敏感的心灵,她比别的在穷困和残疾中捱命的人,更清醒地意识到从天空到大地,从狗尾巴草到牵牛花的一切美丽,她当然也加倍地意识到自身生命的限制和绝望,这种敏感成了她最大的不幸。
人从劳动中产生。劳动是生命尊严的来源和保障。对余秀华来说,寻常的劳动,显得多么遥远和奢侈。她不能干重活,扫扫院子,烧烧饭,洗洗衣服,摘摘棉,已经是了不起的担当。但这对于如此敏感而自尊的余秀华依然是不能承受之轻。
幸好艺术拯救了她。艺术不仅仅是劳动,还是最纯粹的创造性的劳动。在艺术创造的过程中,人作为自觉的能动的主体,将自己的印迹强有力地呈现于现实的质料和媒介上。在这种对象化的呈现中,人感受自我的存在,体验自我的丰富,确证自我的力量。余秀华与诗歌艺术不期而遇。这种纯粹的几乎只需要思想和情感的劳动,是天然的平等派,它不纠缠你的贫富,不嫌弃你的贵贱,它大门洞开,即使你一无所有。余秀华正是这样摇摇晃晃地闯进了诗歌的殿堂,她的纯粹、朴实、热烈、真诚,正好和诗歌的品质相当。她从一开始就被命运剥夺得几乎一干二净,这正好使得她无重荷负累、无华美惊扰,可以从生命的原点放声吟唱,而这个原点恰是艺术最充沛而高贵的源泉。
从2009年到现在,余秀华在家徒四壁的简陋的屋子里写了2000多首诗。她借助诗歌的手臂触摸风,触摸水,触摸白云和天空,她“怀里息着乌云”“背着雨水上山”,激奋时她进入“星座之间对话的庙堂”,冷静时她渴望“没有预谋,比死亡更厚的大雪”。余秀华营造了一个绝望与希望、生存与死亡、幻灭与抗争、卑微与庄严对撞的充满张力的艺术世界。这一世界一旦被伟大的互联网嗅到,她就作为大地上的美好的歌吟者而出场了。在诗意的包围中,我们可以感到一个奇女子饱满而鲜活的光亮。
“只有在写诗的时候,我才是完整的,安静的,快乐的。”她说。是诗歌艺术把她敏感的心灵带向了布满阳光和温馨的道路。在艺术的修炼、坚守和创造中,余秀华不仅执拗地捡起了生命的尊严,实现了对苦难的突围,她甚至用悲悯的意识开始了对世界的重新打量和渴盼:“我会遇见最好的山水,最好的人。他们所在的地方都是我的祖国。”
(实习编辑:白俊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