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这个时代相隔多远?像欧阳江河那样自我地活着,代价是不是太大?做一个不妥协的抵抗者,意义何在?
在这样一个只会露8颗牙微笑而不会开怀大笑的时代,欧阳江河说:“我不知道今天压力之下的年轻朋友们有没有认真思考过自己一生该怎么过,因为最昂贵的、最有尊严的东西,就是生命本身,它不应被生活压垮。”
我很想念当年和诗人平等、激烈、骂娘的时光
腾讯文化:今天年轻人不写诗不读诗,是不是也与彼此联系被割断有关?他们已无法像老一代人那样形成小团体了。
欧阳江河:这可能是诗歌写作变成现在这样一个生态环境的重要原因。大家不能聚在一起,没有体温感,没有语音,只有冷冰冰的网络。我们在看电影时,会为其中人物流泪、愤怒或者焦虑,而今天诗歌交流的方式是网络,人成了一个数码,你感觉不到生命的活生生的、鲜活的状态。
我很想念当年和其他诗人平等、激烈交流的那些时光,有时会白热化,甚至是骂娘,但那种东西是活的,现在网络在这方面可能是一个欠缺。
我特别想给年轻一代诗人一个劝告,如果你身边有人写诗,要尽可能加强联系,交流、讨论、争论,这里面有生命的温度,有一种激动在里面。这个东西对写作来讲特别重要,诗歌需要读者,尤其需要活生生的读者,而不是幽灵读者。活生生的读者一定有他的喜怒哀乐,一定有他的保留意见,甚至激烈的反对,这都没关系,你需要直接的刺激和回忆。
缺乏交流,这很可能是今天很多人不写诗,或者觉得诗歌索然无味的原因之一,这种交流太冷冰冰了,不像我们那时候是热腾腾的。
海子带走了中国诗歌的青春期
腾讯文化:上世纪80年代高校几乎是诗意栖居地,青春都凝结在诗里。回望他们,您有什么感触?
欧阳江河:海子之死是一个象征,觉得他走了以后,中国诗歌的青春期也就死掉了,一下子进入中年写作。中国在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转型,转向市场经济,转向消费时代,很多东西被甩了出来。
我1993年初就去美国了,因为婚姻的原因,所以在上世纪90年代转型期最痛苦时,我恰好不在国内,离开了1980年代那种狂欢式的写作,一群人像梁山伯好汉聚在一起的语境,我变的非常个人化。中文成了我的故乡,我80年代写诗时,我是一个人对很多人说话,90年代以后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话,而且这另一个人经常就是我自己。
隔开了母语的环境 写作很高效
腾讯文化:出国后10年中您很少写诗,从写诗到不写再到力图谋生,这种生存状态是不是某一种曾经对诗歌有渴望后来放弃的特别典型的状态?你是不是其中的一个代表?
欧阳江河:我1990年代出国,当时没工作,只好跑去打工,我夫人挣的钱也不多,而且她在读书,过的真是很窘迫的日子。确实没钱,但我还是抠钱出来买CD,买了好几百盘,一盘15美金,那真的是从菜钱里面抠出来的。我是1997年回国的,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拿过工资了。现在我还是保留着国内和国外飞来飞去的生活方式,因为我女儿在美国,我要去看她,还有一个原因,每半年跑一趟纽约,我觉得很愉快,我可以去买在中国买不到的CD,听一些音乐会,到中央公园散散步。
我在纽约呆的这一段时间,写作会特别高效,因为隔开了母语的环境,没人打扰我。在纽约,西方人很好也很有礼貌,但跟你毫无关系,而在中国,感觉真是活生生的刺激,它变成你写作中浑浊的、有能量的、混乱的一部分。写作不能太干净了,不能太善良了,不能太透明了。在美国呆着,写作有效率,但我又觉得它缺少这种刺激。
在今天,诗歌的生态变了,写作的方向力量所吸取的源泉变了,时代变了,变的更复杂了。所以现在诗歌不是只是写抒情诗、美文诗、反抗诗、感人的诗、眼泪的诗的时代,现在变的更复杂。现在的诗歌时代,我们要更多考虑诗歌写作的成熟,而不仅仅只是优美和感人,也不仅仅是所谓的表达不满,大声的抗议。因为你抗议谁呢?抗议什么呢?真的要好好的思考。
我想把诗写老,把年轻留给我自己
腾讯文化: 现在有一些年轻诗人提倡,一个真正的诗人,在骨子里和美学趣味上,还是应该保持某种贵族化的东西。
欧阳江河:有时候我在想,我其实特别特别尊敬,也特别特别喜欢年轻一代,我自己尽管57、58岁了,这么老的一个老男人,可我觉得我的心态一直非常年轻。如果不年轻,我就不会去写衰落的诗歌,我想把诗写老,把年轻留给我自己。
通过这次腾讯的平台,又能跟喜欢诗歌的年轻一代在一起,而且是习惯在网上寻找诗歌痕迹和回声的年轻人,我想跟他们有所交流、沟通。我希望把我的状态、我的苦恼、我的困惑、我的衰老拿出来跟大家分享,也希望大家把年轻的东西通过交流传输到我的血液中。
但是有一点,我要告诉年轻一代的读者们,第一希望大家读诗,第二如果有可能,希望大家通过写诗表达自己,理解汉语,理解人的存在。诗是年轻人的事,读诗、理解诗,哪怕讨厌诗歌都没关系,但是接触诗歌是年轻人的一件事情。我觉得汉语这么伟大的语言,从古到今,产生过这么多伟大的诗歌,作为一个中国人,如果你不去读诗,简直太可惜了,拒绝了上天给了这么好的一份礼物。
(编辑:苏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