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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以亮:“目击”如何成诗

2013-10-18 17:02:37来源:北京文艺网    作者:李以亮

   


《宽阔》长江文艺出版社2013年10月第1版,精装本,14.125印张。11月全面上市,全国各地新华书店及当当、卓越、京东等网店有售。
  

    《宽阔》是张执浩公开出版的第四部诗集,与之前的三部诗集比较,如果不说分量是最大,至少艺术上是最精粹的。此集既收入为作者赢得了巨大声誉《美声》、《亲密》和《岁末诗章》等重要诗篇,也包括了中期力作《无题十六弄》、《我要去落实上帝承诺的事》等,当然,还有自2010年以来的多数新作。显然,作者近乎严苛地把范围限定到了新世纪之后所写的作品,而且采取了一种“减法”(作者自认为是“不停地放弃”的方式)来编选。这是一个严肃意义上的诗人,对待自己的写作所持的良好态度。

  作为一部自选诗集,《宽阔》有着更为统一的风格,无论长篇还是短章,都是在克制而精致的抒情和叙述中,抒写着诗人对于个人和时代生活感到的困惑、理解和质疑,不时透露出些许的郁闷、无奈,乃至失败感,有时甚至“指望用一首辛辣的小诗表达悲愤”;这也许是张执浩作为一名职业作家,在文学(更不用说诗歌)似乎越来越“小众”、“边缘化”的今天,不得不面对的基本处境。于是,他毅然地,以一种卡夫卡式的方式,“用一只手拨开笼罩着你命运的绝望,同时,用另一只手草草记下在废墟中你看到的一切”,因此,他也就成为了与卡夫卡相似的“真正的获救者”,“因为,你与别人看到的不同,而且更多”。

  几年前,关于诗歌,张执浩提出了一个引起诸多共鸣的主张:“主动生活,被动写作”。虽然这也许并不是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指令(事实上,永远也不可能有),但却在很大程度上说明,张执浩是一个跟生活走得很近的诗人。他的作品一直跟“学院派”的东西没有什么交集,也不屑于写那种凌空蹈虚的诗,因而沉溺于象牙塔里的虚构,或狭窄书斋里的玄学。这使他的作品带有很强的生活气息,以及个人肉身化的体温,也使他的诗赢得了比较广泛的亲和力。近来,关于写作,张执浩又提出了一个用语不同,但我认为本质不变的说法:“目击成诗,脱口而出”。我以为,“目击”是“主动”,“脱口而出”是“被动”——虽然我不能肯定我的理解全然正确,但我相信“我来了,我看见,我说出”的亘古方式是不变的。这里,也许只有“看”和“说”的微妙不同,而正是这少许的“微妙”,体现出诗歌的价值所在。

  此前,我仔细研究并论述过张执浩身上,在不同时间段发生的某些深刻、阶段性变化。而在读罢《宽阔》后,我想说,在写作的本体意义上,只有一个张执浩,这也是我说,《宽阔》是一部风格统一的诗集的原因。在一些作品的写法上,在“怎么写”和“写什么”上,张执浩越写越开阔,越写越深入。而在“风格即人”的意义上,是其一贯的对于真实的追寻与质疑,对于生活的切入和审视。我认为,整体而言,其诗歌的在场感和决然气质,始终如一:“我已经决定/把每首诗当作遗嘱来写”;或者像这样:“在一张莫须有的纸上……你写着/在笼子越变越大而栅栏越来越密的今生”。

  多年前,张执浩写下了“我想抒情,但生活强迫我叙事”这样的名句。毫无疑问,生活是“叙事”的,是黑格尔所谓“散文”的,这古老的矛盾在现代更加突出和显目。如此,作为诗人,不能“抒情”是否就只有放弃写作?回答当然是否定的。尽管“叙事”的强迫,使张执浩写起了小说。但我认为,他作为一个在主体气质上更是一个诗人的写作者,本身并没有将这二者截然对立起来。我相信他一定看到了,在诗歌史上,一个个强力型的诗人,总是担负起不同时代的,同样是散文化的世界结构和写作命运,并从中发现、创造出“诗”来。比如张执浩就从杜甫身上都能读出一种“目击成诗”的能力,我想,这也正是他自己和很多诗人,都希望获得的一种才能。惟其如此,世界和写作才可以获得双重的“救赎”。

  这样说,并不意味着张执浩必须,或试图固守“抒情”的领地。事实上,在《宽阔》里,诗人表现出越来越少的抒情性。这是不是说,离诗歌也越来越远?我常见张执浩以极其个人化的语言,说“诗歌已经转世”。“转世”是什么意思?我尽管并不全然同意,但我相信,在一个散文的世界上,诗必然是具有强大吸纳能力的,看到和说出全新经验的能力。从前,那些看似非常“诗的”东西,如今可能早已失效,而一些看似“非诗的”存在,也并非不能转化为诗。这就是说,人们通常所认定的诗歌的那个“抒情”的本质,要么并不存在,要么已发生改变。至少,就诗来说,也许永远不排斥情感和抒情的意义,但“诗是经验”的观念,也许更具现代性和现代价值。这本诗集的“跋”中,张执浩说剩下的时光,要“目击成诗,脱口而出”,其实他早已这样做:让诗回到经验现场,让语言自身“道说”。

  在《宽阔》里,我看到,诗人越来越直接——并非不要诗艺、不讲语言的含蓄与张力——而是更多了些直面存在的态度和勇气。

  在《宽阔》里,我还看到,诗人越写越喜欢从细节处,特别是生活里那些小的事物、细微的地方开始落笔了,就如他说的:“上帝喜欢小东西”,这也是他一首诗的题目。

  通观《宽阔》一集,尤其是近几年的作品,都能读出一种“以小见大”的艺术旨趣。不少篇幅都在十几行、不超过二十行的短诗,已经堪称短诗写作的典范,也拉开了与以前那种纯粹抒情诗的距离,虽然那是作者擅长的。在这些短诗中,如《是的》一诗,既写了土地的干旱,也暗示精神的缺席,干枯的鱼的呼喊无人相信,这样的意象,是非常精准而深刻的。而《仆倒在地的人》一诗,虽然是诗取材于一张真实的新闻照片,作为诗里,却饱含了难掩的悲愤和谴责,《中国候鸟》在同样的意义上,属于难得的好诗。“要是有枪我会怎么办?”《三颗子弹》里有如此漫不经心却足够“惊心”的一问。类似这样诡异的发问,在另一首诗里是:“你有多久没有接吻了”。总之,在《宽阔》一集里,有数不胜数的地方,诗人都将笔触,引入了那样一些无以言表而又不可“沉默”地带,这些诗,扣击着我们茧化的神经,同时也如琴声在召唤着我们作为读者的心灵。

  (编辑:苏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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