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各位评委,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
虽然从未料到自己能够获奖,虽然从来没有过为任何奖项写作的经历,但我依然很高兴接受这个奢侈,或许稍微显得有些过分的荣誉。
文学批评不是我的职业。我赖以养家糊口的工作,是从业于我们伟大祖国千疮百孔的高等教育。文学批评仅仅是我用于自我认识的渠道,无关乎生计,无关乎金钱,无关乎名利。我的朋友、同事、已故天才诗人张枣,对人生与生活有一个精辟的观察,深得我心。他说:“我们所猎之物恰恰只是自己。”因此,认识自我的渠道只能被理解为修行之路,不能被理解为职业或生计。百行都是修行,是为了让我们获取智慧和悲悯之心,获取人之为人必备的心性;而能够和自己心仪的作品、作家结伴,在酷寒无边的世界上活下去,就是一种难得的幸福和额外的奖赏。我们生活在一个过于贪婪和追逐过剩的时代,但谋求精神上的幸福与富足,在平淡和贫穷中,享受这种幸福与富足,不应该受到责怪——当然,我知道,它也不应该、更不敢奢望得到鼓励和怂恿。
我斗胆认为:文学批评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学术,它是创造,是见识,是灵感,是思想,是智慧,更是和作品或作家在命运层次上展开的漫长对话。文学批评始终指向命运:个人的和种族的。同文学创作一样,它也是命运的观察者和诉说者,平行于文学创作,从不包抄、也不臣服于文学创作。它是文学创作的亲兄弟。我认为:这是文学批评必须遵守的最高规范;其他一切技术性的东西,没有任何理由冒犯它。
作为一个渺小的写作者,我一直在努力设想一种作为文学创作的文学批评。中国古典时期的精英文化洋溢着一种铭心刻骨的唯美主义倾向,连臣下给皇帝写的“检讨书”都是美文,更不用说皇帝本人的“罪己诏”。可惜,多年以来,这个伟大的传统正在一步步接近于失传:我们似乎不把文章写得面目可憎,便誓不罢休。导致这种情形的原因,非我所能知道,非我所能理解。不用说,我肯定没有左右局面的任何能力,但我必须左右自己;我希望自己的文字,能够延续我们伟大的唯美主义传统。我知道,以我微不足道的才能,所谓延续,顶多是个希望或奢望。而我之所以还愿意固执地保有这个希望或奢望,是因为我相信张枣的如下诗句带给我的启发:
活着?活着就是改掉缺点
就是走向英勇的高处,在落叶纷纷中
依然保持我们躯体的崇高和健全
此时此刻,我要再次感谢各位评委的厚爱,也要感谢与会的各位女士和先生。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在一切都显得过剩的冬天,还真诚地热爱微不足道的文学,同情卑微的文学批评。
2013年2月22日,北京魏公村
很不好意思,对唐先生的作品我非常不熟悉,只读过他主编的三卷本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厌倦了我主修的生物学决定改学文学时,唐先生主编的著作是我现代文学知识最早、也是最主要的来源。这部书给我提供了一幅比较全面的现代文学地图。我早期关于现代文学的知识,主要是依据这幅地图提供的信息,去寻找具体的作品,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
我非常感兴趣的还不是这部教材,而是唐先生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之交提出过的一个观点:当代文学不宜写史。我想,当代文学研究的从业人员的主要任务应该是批评,先不忙把眼光盯在文学史方面。依我看:文学批评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学术,它是创造,是见识,是灵感,是思想,是智慧,更是和作品或作家在命运层次上展开的对话。文学批评指向命运:个人的和种族的。当我们如此这般理解文学批评之后,也许我们能为后来的修史者提供比较正确的信息,以成就一部靠谱的文学史。我不知道这样理解唐先生的观点对不对,朋友们批评吧。
(编辑:苏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