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伯恩哈德(1931-1989)
奥地利最有争议的作家,世人对他有很多称谓:阿尔卑斯山的贝克特、灾难作家、死亡作家、社会批评家、敌视人类的作家、以批判奥地利为职业的作家、夸张艺术家、语言音乐家等等。
代表作有长篇小说《严寒》、《历代大师》,剧本《鲍里斯的生日》等。
这个连颁奖礼也不配合的人
1968年在隆重的奥地利国家文学奖颁奖仪式上,作为获奖者的伯恩哈德在致辞时一开始便说“想到死亡一切都是可笑的”,接着便如他在其作品中常做的那样批评奥地利,说“国家注定是一个不断走向崩溃的造物,人民注定是卑劣和弱智……”,结果可想而知,文化部长拂袖而去,文化界名流也相继退场,颁奖会不欢而散。第二天报纸载文称伯恩哈德“狂妄”,是“玷污自己家园的人”。同年伯恩哈德获安东·维尔德甘斯奖,颁奖单位奥地利实业家联合会放弃公开举行仪式,私下里把奖金和证书寄给了他。
走过死亡,保持独立
自1963年发表第一部长篇散文作品《严寒》后,伯恩哈德平均每年都有一两部作品问世,1970年便获德国文学最高奖——毕希纳文学奖。自1970年代中期,他公开宣布不接受任何文学奖,他曾被德国国际笔会主席先后两次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他说如果获得此奖他也会拒绝接受。不俗的文学成就,使他登上文坛不久便拥有了保持独立品格所必要的物质基础,使他能够做到不媚俗,不迎合市场,不逢迎权势,不为名利所诱惑,他是一个连家庭羁绊也没有的、真正意义上的富有个性的自由人。如伯恩哈德所说:尽可能“做到不依赖任何人和事,这是第一前提,只有这样才能自作主张,我行我素。”他说:“只有真正独立的人,才能从根本上做到真正把书写好。”“想到死亡一切都是可笑的。”伯恩哈德确曾与死神打过交道。1931年,怀有身孕的未婚母亲专门到荷兰生下了他,然后为不耽误打工挣钱,把新生儿交给陌生人照料。伯恩哈德上学进的是德国纳粹时代的学校,甚至被关进特教所。1945年后在萨尔茨堡读教会学校,伯恩哈德认为,那里的教育与纳粹教育方式如出一辙。不久他便弃学去店铺里当学徒。没有爱、屈辱的童年使他一度产生自杀的念头。多亏在外祖父身边度过的、充满阳光的短暂岁月,让他生存下来。但长期身心备受折磨的伯恩哈德,在青年时代伊始便染上肺病,曾被医生宣判了“死刑”,他亲历了人在肉体和精神瓦解崩溃过程中的毛骨悚然的惨状。根据以上这些经历,他后来写了自传性散文系列《原因》、《地下室》、《呼吸》、《寒冷》和《一个孩子》。躺在病床上,为抵御恐惧和寂寞他开始了写作,对他来说,写作从一开始就成为维持生存的手段。伯恩哈德幸运地摆脱了死神,同时与写作结下不解之缘。他作为报纸记者工作了很长时间,尤其是报道法庭审讯的工作,让他进一步认识了社会,看到面具后边的真相。他的自身成长过程和社会经历构成了他写作的根基。
说到奥地利文学,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要首先提到两位作家的名字,这就是托马斯·伯恩哈德和彼得·汉德克,他们都在1960年代登上德语国家文坛。两位年轻人的不俗表现使他们不久就被排进德语国家重要作家之列,并先后于1970年和1973年获得最重要的德国文学奖——毕希纳文学奖。如果说直到这个时期两位作家几乎并肩齐名,那么到了1980年代,伯恩哈德的小说、自传体散文以及戏剧的成就,特别是在他去世后的1990年代,超过了汉德克,使他成为奥地利最有名的作家。
伯恩哈德创作甚丰,他18岁开始写作,40年中创作了5部诗集,27部长短篇散文作品(亦称小说),18部戏剧作品,以及150多篇文章。他的作品已译成近40多种文字,一些主要作品如《历代大师》、《伐木》、《消除》、《维特根斯坦的侄子》等发行量甚巨,他的戏剧作品曾在世界各大主要剧场上演。伯恩哈德逝世后,他的戏剧作品在不断增加,原本被称为散文作品或小说的《严寒》、《维特根斯坦的侄子》、《水泥地》和《历代大师》等先后被搬上了舞台。
夸张,让世界可以忍受
以批判的方式关注人生(生存和生存危机)和社会现实(人道与社会变革)是奥地利文学的传统,伯恩哈德是这个文学链条上的重要一环。如果说霍夫曼斯塔尔指出了普鲁士式的僵化,霍尔瓦特抨击了市侩习性,穆齐尔揭露了典型的动摇不定、看风使舵的卑劣,那么伯恩哈德则剖析了习惯的力量,讽喻了对存在所采取的愚钝的、不言而喻的态度。他写疾病、震惊和恐惧,写痛苦和死亡。他的作品让人们看到形形色色的生存危机,以及为维护自我而进行的各种各样的努力和奋斗。这应该说不是文学的新课题,但伯恩哈德的表现方法与众不同,既不同于卡夫卡笔下的悖谬与隐喻,也不同于荒诞派所表现的要求回答意义与世界反理性沉默之间的对峙。伯恩哈德把他散文和戏剧中人物的意图和行为方式推向极端,把他们那些总是受到威胁、受到质疑的绝对目标,他们的典型的仪式,最终同失败、可悲或死亡联系在一起。他们时而妄自尊大,时而失落可怜;他们所面临的深渊越艰险,在努力逃避时就越狼狈。如果说伯恩哈德早期作品中笼罩着较浓重的冷漠和严寒气氛,充斥着太多的痛苦、绝望和死亡,那么在后期作品中,他常常运用的、导致怪诞的夸张中,包含着巧妙的具有挑战性的幽默和讽刺。这种夸张来自严重的几乎令人绝望的生存危机,反过来它也是让世界和人变得可以忍受的唯一的途径。伯恩哈德通过作品中的人物说,我们只有把世界和其中的生活弄得滑稽可笑,我们才能生活下去,没有更好的方法。
伯恩哈德以破坏故事著称的,他那有时也被称为小说的长篇散文当然没有起伏跌宕的情节,但是他对人们弱点的揶揄,对世间弊端的针砭,对伤害人性的习俗和制度的抨击,对人生的感悟,让读者在阅读过程的每个片段都能得到启发。比如《水泥地》中对医生的批评,对慈善机构的斥责,对所谓对动物之爱的质疑,以及对不赡养老人的晚辈的讽刺。《历代大师》中对艺术人生的感悟,对社会上林林总总文化现象的思索,对社会进步的怀疑——吃的食物是化学元素,听的音乐是工业产品,以及对繁琐、冷漠的官僚机构的痛斥,等等。
不受欢迎,终获承认
伯恩哈德作品的另一特点是诙谐和揶揄,把夸张作为艺术手段。比如对于《历代大师》中对包括歌德和莫扎特在内的大师们的恶评,在阅读时就不能断章取义,也不能停留在字面上,应该读出作者的用心,一方面是让人破除迷信,另一方面以此披露艺术评论家的心态,揶揄他们克服生存危机的方式。他对家乡、对他的祖国奥地利大段大段的抨击也是如此。奥地利不是像作品中所说的纳粹国家,但纳粹的影响确实没有完全消除;维也纳不是天才的坟墓,但在这里的狭隘和成见也的确让许多天才艺术家出走。他的小说不能催人泪下,但能让你忍俊不禁,让你读到在别人的小说里绝对读不到的文字,从而思路开阔有所感悟。
几乎伯恩哈德所有作品中的主人公都有大段的对奥地利国家激烈的极端的抨击,常常表现为情绪激动的责骂,使用的字眼都是差不多的:麻木、迟钝、愚蠢、虚伪、低劣、腐败、卑鄙,等等。矛头所向从国家首脑到平民百姓,从政府机构到公共厕所。怎样看这些文字?首先这些责骂并无具体内容,而且常常最后推而广之指向几乎所有国家。其次这些责骂出自作品人物之口,往往又经过转述,或者经过转述的转述,是他们绝望地为摆脱生存困境而发泄出来的。第三,这些大段责骂的核心是针对与民主对立的权势,针对与变革对立的停滞,针对与敏感对立的迟钝,针对与反思相对立的忘记和粉饰,以及针对习惯带来的灾难和对灾难的习惯。所以,从根本上说,这些大段的责骂是作为艺术手段的夸张。但是其核心思想不可否认是作者的观点,这也是伯恩哈德作品的核心思想。事实证明,他那执着的、甚至于体现在他遗嘱中的、坚持与其批判对象势不两立的立场,对他的国家产生了积极作用:1991年,奥地利总理弗拉尼茨基公开表示奥地利对纳粹罪行应负有责任。
可惜在很长时间里,人们没有真正理解这位极富个性的作家,他的讲话、文章和书籍不断引起指责、抗议乃至轩然大波。从1968年在奥地利国家文学奖仪式上讲话引起麻烦开伯恩哈德就成为一个“是非始,作家”。1975年与萨尔茨堡艺术节主席发生争论;1976年惹恼了萨尔茨堡牧师魏森瑙尔;1978年撰文批判奥地利政府和议会;1979年,因不满德国语言文学科学院接纳联邦德国总统谢尔为院士而声明退出;同年指名攻击总理布鲁诺·克赖斯基;1984年他的小说《伐木》因涉嫌影射攻击而被警察没收;1988年剧作《英雄广场》在维也纳上演,该剧公演前就遭到围剿,媒体、某些政界人士,以及部分民众群起口诛笔要取消剧作者的公民资格,伐,某些人甚至威胁伯恩哈德要当心脑袋。公演在推迟了三周后,终于在1988年11月举行,观众十分踊跃。一出原本写一个犹太家庭的戏惊动了全国,乃至世界,整个奥地利成了舞全世界是观众。台,1989年2月,伯恩哈德在去世前立下遗嘱:他所有的已经发表的或尚未发表的作品,在他去世后在著作权规定的年限里,禁止在奥地利以任何形式发表。
伯恩哈德去世后,在他的故乡萨尔茨堡成立了托马斯·伯恩哈德协会,在维也纳建立了托马斯·伯恩哈德私立基金会,他在奥尔斯多夫的故居作为纪念馆对外开放。
(编辑:苏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