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有一个企图,为大学生写本书,谈谈如何“读书”;或者为研究生写本书,谈谈怎样“做学问”。迟迟不愿动笔的原因是,以我多年教学经验,深知今日中国的大学生与研究生,自主性远比当年的我们强多了。学问不见得很好,但视野一定开阔;机遇确实很多,诱惑及陷阱也比比皆是。对于长辈的“谆谆教诲”,不当面顶撞你,就算是客气的了,你还希望他∕她言听计从?不管你高屋建瓴,义正词严,还是放低身段,循循善诱,同学们大都“我自岿然不动”。设身处地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值此社会转型、思想转型、知识转型的大时代,“老经验”不见得能解决“新问题”,同学们为什么非听你教训不可?
老师有老师的经验,老师也有老师的毛病。最明显的,莫过于“好为人师”——总觉得自己有责任指导年轻一辈,让其少走弯路。其实,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长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困境,不身临其境,很难深切体会什么叫“艰难的选择”。既然“绝知此事要躬行”,你那些陈年往事以及纸上文章,确实是可听可不听。再说,对于人生来说,有些弯路是非走不可的,怎么打预防针也没用;某种意义上,这是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
有感于整个中国学界浮躁之风盛行,从2006年初开始,我奉北大中文系学术委员会令,为研究生开设“学术规范与研究方法”专题课。尽管用心讲学,还是担心浪费同学们的宝贵时间。八个二级学科,诸多专业方向,将近一百名学术趣味迥异的研究生,这课可真是不好上。期间我做了个课堂调查(不记名),想看看同学们的反应,再决定此课程的去留。没想到,反响颇为热烈,在回答“您认为本课程是否有必要为研究生持续开设”时,答“非常必要”的67人,答“可设为选修”的25人,无人选择“没必要”。仔细分析,同学们评价高的是谈“学者生涯与学术道德”、论“西南联大的历史、追忆及其阐释”,说“国际视野与本土情怀”,不太看好的则是“从工具书到数据库”之类。换句话说,大家关注的是学术史、学术理想以及学术热情,而非具体的治学方法或学科知识。这给我很大的启示——具体而微的技术问题,因学校、因专业、因个人才情而异,且坊间不缺此类书刊;反而是表面上“不着边际”的“高谈阔论”,若能讲出自家体会,更容易收获掌声。事后,我选择其中二题,给大学生及公众演讲,效果也很好。看来,谈“读书”、论“治学”,不一定非循序渐进不可,因为,这里的关键不在“学识”,而在“趣味”。
对我来说,既希望尽教师的职责,又不愿耳提面命,于是,换一个法子“劝学”。我这本《读书的“风景”:大学生活之春花秋月》(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展示的,不是包治百病的“良方”,也不是经济实用的“指南”,只不过是一片郁郁葱葱、期待有心人徜徉其间并评头品足的“读书的风景”。至于诸君瞥过一眼之后,是否愿意深入堂奥,那得看各人的机缘。选择“读书”、“大学”、“人文学”三个话题,有自家兴趣及能力的限制,但更主要的是,我以为此乃当下中国大学的“关键问题”。
故意不选“正襟危坐”的专业论文,更多的是公开演讲(甚至保留演讲后的答问),乃取其“平易近人”。这些演说稿,基本上是面向大学生及研究生。书中文字,一半以上从未入集;其余的,选自北京大学出版社的《老北大的故事》(增订本)、《大学何为》、《大学有精神》、《当代中国人文观察》(增订本)、《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三人谈·漫说文化》,以及三联书店的《学者的人间情怀——跨世纪的文化选择》。
我这本书正题好说,副题颇费斟酌——什么叫“大学生活之春花秋月”?当初拟书名,为了对应“风景”一说,脑海里马上蹦出三个词:春风秋月、春花秋实、春花秋月。“风月”本指清风明月,极言风景佳胜(如朱熹《六先生画像·濂溪先生》之“风月无边,庭草交翠。”),可如今多被用于男女间情爱之事,容易引起误会;至于以播种∕收获说“春秋”,很切合学校的工作目标,可也正因此,显得过分拘泥,不够洒脱。想来想去,还是“花月”好,不太虚,也不太实,可意会,也能言传。
(编辑:李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