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是本上好的杂志,是中国万千期刊的亮点。偷懒的话,最便捷的途径是从《作家》入手,观当下文学气象,确实受益匪浅。刚刚出版的10月号,《作家》不吝版面,接近隆重地推出“吉林诗人小辑”,念着六位半陌生半熟悉的名字,想着六位半陌生半熟悉的面孔,长时间地倾听六位半陌生半熟悉的倾诉……我觉得,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很入迷,很澄明,很纯粹。
“倾诉”是我的用语,贴近六位的词汇,应当叫臆想或呓语。
头题是《2011年诗歌》,作者阿未。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写诗的?又写了多少诗?这样的追问很愚蠢,只能放弃。但我断定他是个粗率的人,至少是不拘小节。本来嘛,他的组诗12首,都挺不错,他只要一闪念,就完全可以给它们命一个耐人寻味的母题,也好给读者一个入口。要么,他就是一个大诗人,像惠特曼,像普希金,或者像裴多菲。不过,我细细研读了他的作品后,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海子。在阿未的低声轻语里,譬如“在一块石头上刻上我的名字,让它和我的生命一起变旧,变老,变得血肉模糊。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就让它做我的墓碑吧,让它来承受接下来的苦难和幸福”——《石头上的名字》。还有“穿越我内心中无数次被死亡触摸过的隐忧,在深深的伤口上,撒上生活的盐,然后让忽然加剧的疼,告诉我一个简单的事实,疼痛是活着的参照物……”——《参照物》。其实,他并不是对死亡怀揣恐惧,在阴森的气息下更多地充斥着对生命和生活的无奈心绪。因而,他强烈地《呓语》——“请给我节制,让皱纹攀爬的速度降下来;请给我缓慢,让我的灵魂在夜晚与白天之间懒散地浮游;请给我食欲,让我在余下的日子里饱食终日,或者请给我温暖吧,让我济纳苍凉的身体和这个春天一起绽放”。不管怎么说,阿未作为一个诗人,他掌握着自己的心绪以及遵从他心绪的独有词汇。在他的世界里,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运用与表达,读者买不买账他不担待。现实中,他是怎样的状况都无所谓,他要的是他的心绪,所以他执著甚至执拗地写诗。在不断的创作里,他照看着自己,偶尔,照亮了别人。
第二位出场的是易翔。据说,易翔还很年轻。从组诗看,他倒显得老成,兴许就是那种少年老成吧。他给读者推出的《场景》,都是司空见惯的,凡此《雪中》、《暮色中》、《路上》、《阳光下》、《雾中》,哪一个都难以唤起惊喜。偏偏易翔使尽浑身解数,硬生生让这些自然而然的老场老景重新闪耀着奇异的光芒。“你只能抱紧一片雪花来取暖/等到大雪终于停止/头顶已经白发苍苍许多年”——《雪中》。看到了吧,他不状写雪景,而是实写人生。由此及彼,他才意犹未尽地慨叹:“要怀抱内心多少热/才能穿过一个人一生的雪地”。如果说“雪中”这般引人入胜,那么“雾中”则更加引人沉思了,“凭着暗中的信心,我们瞎子一样/相互靠拢,相互认领/需要的,不再是追查真相的执著/而是一颗勇于承受晦暗的耐心”。这就不是一般意义的提示了,绝对充满了哲学意味,佛家也不过如此吧?读易翔的诗,不妨绕过技巧,绕过语言,跟随他周遭走一走,一切都将变得似是而非,昨似今非。然后,弃他而去,寻一处清静琢磨自己的场景,哪一个都与生命息息相关。
再一个就是《唐继东的诗》了。我熟悉的唐继东,是位散文家。我一直认为,散文最难实践了。经验、学识、体会、才情……缺一不可。去年初吧,她突然让我上“书女英慧”的博客,看看她写的诗如何。如何?八成是她散文堵塞瓶颈,突破不了,避重驾轻去了。不久,倒是在《大家诗歌》看到一组,姹紫嫣红加上眼花缭乱,还算过得去,却没料想她真要做一个诗人。这组《唐继东的诗》,一一读过,为她叫绝。她与通常的诗人不同,不是一味地思考或一味地抒情。因为她不以诗人自诩,也便没有框子,更自如地利用了诗歌的张力和模糊性。“尘世穿上了白色的衣衫/女子们都鬓插银簪,银色的笑声是冬仙子,摇动的风铃那魔幻的铃声把白色的旋律唤醒”,“白色的羽飞吧,和星星一起隔着前朝的镂花窗棂,看到素衫的书女,长发婉约指尖上淡淡的花香,枯萎了那么多喧嚣的尘事”,“有些疼。把我从梦里拉出来的是生活赐予我的暗疾。我要像接受生活赐予我的粮食一样接受它”。对,她倾心书女,自命书女,单单那时伏时起、时隐时现、时明时暗、时进时退的“典雅着”、“清瘦着”、“莲花着”、“轻灵着”、“诗歌着”……,就足以表明角色了,更何况那袭人的一腔情怀、满袖莲香了啊!
杨俊文是我最陌生的一位。我不知道他的性别、年龄、特长与趣味。在此之前,我好像没读过他的任何文字,即便读过也没留下任何痕迹。从《心律及其他》的阅读中,我感觉他是踏实、认真、较劲的一个人。他写诗,实际上是很传统的,包括选材、立意。他写《心律》这样入笔:“轻抚胸膛的左侧似乎总有一只神秘的手以抚琴的方式在生命里瑟瑟弹拨自内向外步步紧扣血流的节拍”,而写《休渔》又是这样收尾:“涛却以更大的声音宣告渔翁睡了网在梦里编织向另一个摇晃的黎明无声地展开”。我是从后面的三首诗里推测诗人对乡村的特别怀恋。哦,他好像做过知青。因为《往事》的梦里——“土坯用粗糙的脸将用无数个自己搭成长长的炕铺分割出男女两个世界坑洞里尖叫的柴草从龟裂的空间蹿出蓝色的声音”,《光阴》“行走于四季的往复光阴本是一位过客行色匆匆,两眼空空从为理会光阴之外的飞逝”,《犁》“寒光闪闪的前额在牛和人的中间直抵泥土如梦幻划开夜色的黑暗”。知青一代代,谁都深藏对生命的反省以及对岁月的眷顾,无可替补。那种艰辛,那种沉痛,经过风雨的浸泡则慢慢化为甘甜,化为骄傲。我也有过知青经历,要是写这一类诗,大概不会出其左右。
我比较知晓的当属宋虹了。宋虹,是唐树文的笔名。他有着恩格斯般的头脑和胡须(只是身材瘦弱),他说话抑扬顿挫,表情也跟得上,受许多女性的青睐。我编发过他大部分散文诗和小部分自由诗,还有一部分随笔,以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为证。我偏爱他的作品,没少帮他见报。其实,他写得最好的还是散文诗,当年的《微雨丁香》迷倒了多少痴男怨女,无从统计。近些年来,他动笔少于动情。不过,读者还是可以从他的《我的十四
行诗》中领略其曼妙。宋虹的诗,简洁,婉约,机敏,且十分唯美。他很习惯于通过“我和你”的方式表达,“直到深夜我还在担心担心雪隔断了你的来路”,“你的声音在深秋里如同枫叶的红,点燃了我”,“我高傲的灵魂正在云端你却收去了遍地葵花”,“你一个优雅的转身我的心就成了尘埃”……这样痴情而又真挚的抒写,似乎早已成了宋虹的专利,或曰宋虹句式。没错,宋虹是个多情王子,他肯定有一个或N个情人,哪怕是假想情人,不断地培育着他的诗心,使他极力地去接近莎士比亚,去接近梦想中的爱情圣殿。在这方面,我很赞赏宋虹,自命不凡的他,可以持续地用他非常纯净的灵魂、非常漂亮的词汇非常痛快地展示、非常自如地抒发一个生命本体。除了宋虹,还是宋虹。是不是呢?[NextPage]
《姜英文的诗》比较上述五位诗人的作品,魅力在于亲切。从前,我零散地读过一些姜英文的诗,也发过一些,应该说是喜欢的,喜欢他的真诚与质朴。他的诗,都不太长,题材也都是从现实中来,尤其钟情于现实中的细节。所谓的细节,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断面或一个点,在生活的宣纸上洇开,洇成一幅水墨画,浓浓淡淡,深深浅浅,远远近近,虚虚实实,引人无尽地想像。像《紫砂壶》:“我就是那等壶的茶,等一个温柔似水,明眸似水深情如水的江南女子手持小巧的紫砂壶从墙上走下来”。这个美好的愿望,跟王洛宾“我要变一只小羊”有异曲同工之妙,自然牵绊着相似的东方人的缱绻情怀。曾几何时,朦胧诗也好,先锋诗也罢,姜英文都经历过的,然而,他不顺着潮头走,只在意脚下的路,直至“走”出了思想,“走”出了风格。实在讲,无论是谁,写了二三十年,什么票儿也都会玩了,什么鬼儿也都会弄了,姜英文却不。他在领略了别人的风采之后,依旧真真诚诚面对生活,质质朴朴地创作诗歌。他就这样写《中秋夜》:“今年的中秋夜我在拉萨,一座距月亮最近的城市托高原的风 捎给你遥远的星星和祝福”,他这样写《达观》:“睡觉时,盖一条短毛毯,往上拉,脚趾头抗议,往下拽,肩膀就冻得哆嗦,只有达观的人才会蜷曲起来,美美地睡去”。亲切吧?亲切得读者无话可说,不由自主地逍遥在姜英文的浪漫抒情和哲理中……
《作家》适时地推出“吉林诗人小辑”,想必是企望汇聚一股力量。仁发主编曾用“一盘散沙”形容吉林诗歌现状;此后,笔者也曾撰文《天空下的自言自语》,期待有所突破。但愿,更多的人能够听到原野上这些美丽的风声,为生活,为诗人。
(编辑:邵钰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