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舫
“太阳出来了,银装素裹的大地在太阳的照射下更加晶莹起来,一些调皮的孩子一边走一边用雪球嬉戏,毛毛也恢复了孩子的天性,他一边用脚踢着地上的积雪,一边对着太阳大声念着古老的童谣,几个同行的孩子也跟着毛毛喊了起来,整个田野的上空都飘荡着孩子们纯真的声音:‘日头日头照着我,我给你娘拉大火……’”
淡淡的墨香飘散于这个戛然而止的结尾,静静合上厚厚的《日头日头照着我》,思绪仍停留在风云跌宕的柳树乡,停留在辽阔无垠的冀中平原,停留在乡村牧歌渐行渐远的余韵里,蓦地,一个词跳进我的脑海——掷地有声。在乡土文学日趋式微的景象下,这样一部有力量、有痛感的作品称得上“掷地有声”。
生活是一条长长的河,无论走得多么远,乡村是我们不时回望的源头;村口的大槐树、赤脚走过的土地、日日盼儿归的白发娘亲,是我们割不断的脐带,抹不掉的乡愁。在这部长篇小说里,唐慧琴用一种朴素的方式提示我们——一个农耕民族的生长脉络。唐慧琴出生在河北省一个乡村小镇,饱尝土地的香暖与乡村的甘苦,她谛听着乡村变革的阵阵春雷,经历过梦想幻灭的凄苦与迷惘,感受了田间垄头的拘谨与疼痛,也懂得土地深处的怦然跳动,那胸口不曾寒凉的热血、那心底不曾泯灭的真情是她执笔的动力,“一勺生活的老汤,有滋有味;一群鲜活的人物,有血有肉;一段平常的故事,有情有义;一回命运的解析,有因有果”,一个叫做柳树乡的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尊严与命运由此活脱脱地现于纸上。
党的一系列惠农政策出台后,各类新的矛盾随之而来,土地纠纷、宗族势力、社会治安……千头万绪,纷繁复杂。农民向哪里去?乡镇怎么做?乡镇干部做什么?长篇小说《日头日头照着我》给诸多现实问题一个更开阔的视角。由于宗族势力的存在,一件小事处理不好就可能引发大事;由于求稳怕乱,多年积累的矛盾越来越多;由于封建迷信,好多问题不能通过理性的方式、只能依靠人情来解决。乡村女干部任文秀被指派到全乡最差最乱的村子担任包村干部,在农村工作中艰难探索。多年与农民打交道,她知道,在广大农村,人情,亲情,乡情,爱情,是解决农村问题不可忽视的因素,是解开农民兄弟心结的钥匙。文秀的工作经历是新形势下乡镇政府职能由管理型向服务型转变的样本,面对复杂的矛盾纠纷,乡镇干部必须学会因地制宜、化解矛盾,从而带领群众走上致富之路,实现农村现代化的理想。
一部作品带给读者的震撼,已经超越了寻常意义上的感动。唐慧琴是一位把精神和血脉都扎进土壤里的作家,她的文字仿佛从垄沟里种出来的,带着鲜灵灵的清新和灰扑扑的咸涩,充满着生活的质感,这与她四十年来丰富的情感历程和乡村体验息息相关。作为中国农村改革的见证人和实践者,唐慧琴来自中国农村的最基层,乡村干部“有限的权力,无限的责任”是她的切身感受,这使得她作品中的人物始终呈现着素朴的质感和真实的张力。乡村的秘密是什么?她破解了。农民的需要是什么?她找到了。农村发展的方向在哪里?她发现了。一个作家,真正能找到魔力钥匙,打开读者心锁,是件不容易的事。唐慧琴破解了,找到了,发现了。作者的胆识与责任中,时时让人感受那“日头日头照着”的温暖。
20世纪20年代以来,鲁迅、茅盾、鲁彦、许钦文、蹇先艾、台静农、许杰、彭家煌、沙汀、艾芜、赵树理、孙犁、废名、沈从文、汪曾祺、刘绍棠等一批现当代乡土作家,以朴实细密的写实风格、强烈的社会使命感,书写了中国儿女在各自的乡土上发生的种种悲欢离合,塑造了无数个被台静农称为“地之子”的中国农村百姓形象。改革开放后,作为改革实践主体的农民与土地的关联、乡村与现代文明的冲突成为乡土作家新的叙事背景,贾平凹、李锐、张炜、刘醒龙、何申、关仁山、谭文峰、向本贵等一批作家,创作了《天高地厚》、《大雪无乡》、《九月还乡》、《大江沉重》、《歇马山庄》、《乡谣》、《九月寓言》、《马桥词典》、《秦腔》等作品,敏锐把握时代脉搏,描述了转型期农村的艰难世态和未来路向。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随着市场经济对传统文化的渗透与影响,面对高度差异化、高度复杂的乡土中国,我们的文学叙事还缺少像郭全海、梁生宝、陈奂生、许茂那样深入人心的人物形象,缺少与农民心心相印、与土地血脉相连的优秀作品,起源于漫长农耕文明的乡村文学正日趋式微,美好的田园牧歌渐行渐远。今天的农村已不再是昨天的农村,今天的农民也已不再是昨天的农民,飞速前进的现代化进程使广大农村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农民从内心世界、思想观念到生产方式、生活方式都变得丰富而复杂,如何对现实农村保持清醒的判断?如何描述九亿农民的真实感受?如何继续乡土文学的现实性和社会性特质?这些问题,仍待我们深长思之。
(实习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