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道,元代有一位相当重要的诗人,名字叫萨都刺。他出生在西域。有人说他是回族,有人说他是蒙古族。他写了很多有关涉及丝绸之路地域的诗作,底蕴很厚,气象很大。但我对他发生兴趣,并不是因为他写了很多有关丝绸之路的作品,而是因为他晚年生活的足迹,踏着了我的祖籍地。
萨都刺晚年的诸多岁月,都是在中国南方度过的,其中整整一年,是在我的祖籍地杭州萧山度过的。
我的祖父,出生于现在的杭州市萧山区蜀山街道。蜀山位于湘湖边,山环水绕,风景秀丽。当年,诗人萨都刺就是看中了蜀山这份难得的山清水秀,自己盖了一间茅庐,命名为“蜀山草堂”。他在这里仰脸看山,俯首看水,出门吟诗词,回家喝黄酒——因为我是浙江人,所以假定这位诗人在浙江一定是入乡随俗喝黄酒,而不是喝的北方白酒;总之,这位元代大诗人在我的祖籍地萧山蜀山,过了一年自得其乐的生活,他还兴致勃勃地写下了一首《蜀山草堂》,诗里说“蜀山秀东园,华山分峨眉”,还说“山鸟或劝饮,水客同吟诗”。你看,他把一只山里的鸟儿比喻成了一位劝酒人,这种想象力放在今天,也可谓神来之笔。
当然,这位号称“元诗六家”之一的萨都剌,写得更多的,还是北方,还是丝绸之路。丝绸之路是生他养他的再写也写不够的故乡。
我们知道,元代的丝绸之路出现了一个重要特点,那就是这条丝绸之路的所有主要干道,头一回,完全被一个单一的民族政权所掌控,也就是说,控制在同一个国家手中。甚至,这个时候的丝绸之路起点,已经不单是古城长安,蒙古草原上的上都,以及内地的大都,都是丝绸之路的起点。丝绸之路在元代显得异常的开阔。
所以,诗人萨都刺就曾在北方草原上火辣辣地大步行走。在他的十四卷诗集《雁门集》里,大量的诗作,反映的全是丝绸之路上的风光与气势。他说“大野连山沙作堆,白沙平处见楼台”;他还说“牛羊散漫落日下,野草生香乳酪甜”;他更以相当多篇幅描写京城上京的皇家生活,形容那种无比灿烂的盛景:“诸王舞蹈千官贺,高捧葡萄寿两宫”。
但是,我们也看到,诗人萨都刺不仅描写丝绸之路上的自然风光与皇家盛景,同时,他也把自己对于战争与和平的思考,对于丝绸之路上的百姓生活的关切,融入进了自己的诗行。他的诗作《过居庸关》写了战争结束之后的情状 :“居庸关,山苍苍,关南暑多关北凉”;他又这样形容:“古来几多壮士死”“草根白骨弃不收”;接着他又描绘了庄稼地里的一个坚持劳动的八十多岁的老翁:“道旁老翁八十余,短衣白发扶犁锄。路人立马问前事,犹能历历言丘墟。”我读着这养的诗句,不仅为这位诗人的细节运用击节叫好,你看,战争过后,只有老人还在劳动,一旦路旁有人询问,老人就会一五一十地痛述战争的悲惨。
真正同情人民的,才叫诗人。
所以诗人在这首著名的诗作的最后,大声呼吁:“上天何不呼六丁,驱之海内消甲兵?男耕女织天下平,千古万古无战争!”
听听,“千古万古无战争”!
如果把这一愿景,放到当今的丝绸之路的广阔领域去,现实意义也是够鲜明的。
此刻,我在这里介绍这位元代大诗人萨都刺,引述了他的很多话,是想说明什么呢?
我想说明的是,这位晚年在我们祖籍地杭州萧山盖了茅庐隐居了一年的,并因丝绸之路的风光与社会生活为题材搞创作而著称的元代大诗人,给了我们当代诗人起码两个重要启示。
第一个启示,丝绸之路的广阔领域,还是我们“走出去”“行万里路”的重要方向。尽管,这些地方已经不是蒙元时期的所谓“同一个国家”,不是一个单一的民族在统治,但是,现代交通条件下,并不妨碍我们游历并且思想。
诗歌,作为文学中的文学,作为最精悍最饱满最易于感情沟通的文学体裁,理应在当今丝绸之路经济带里,发挥各民族互相沟通、互相理解的工具。
丰富而多彩的丝绸之路,应当继续成为中国诗人的营养午餐。尤其是西安的当代诗人,应该带头闯向丝绸之路,就像当年的边塞诗人一样,就像当年的长安送走一批又一批的马队与骆驼队一样;丝绸之路各主干道的沿线国家应当主办各种规模的联合诗会,诗歌与诗人们应当像丝绸、茶叶、香料、马匹一样,在这片广阔的天地来回穿梭。
但是最近看到一则文化消息,我略微有些迷惑。消息说是西安组织了一支表达亲善与从事文化交流的庞大车队,从西安浩浩荡荡出发,名称是“2017丝绸之路品牌万里行”,要全程穿越丝路沿线的中东欧国家,目的是“通过一系列大型经贸、文化论坛把中国文化与中国品牌推向世界,讲述陕西乃至中国品牌享誉世界的中国故事。52天、15000公里、跨越中东欧16国,8月28日在西安举行发车仪式”。这则令人热血涌动的消息还说,“今年的这一大型活动除汇聚丝路‘国际卫视联盟’成员外,俄罗斯、捷克、波兰等丝路沿线国家媒体也参与其中。”消息还着重指出,这一活动“在文化学者、企业代表的基础上,2017丝绸之路品牌万里行成员增加了画家、歌唱家等艺术家的参与。歌唱家唱响丝路,随团画家创作美术作品‘丝路万里图’。丝绸之路宣传片、宣传展板等也将一一展示。伴随车队行程,一系列大型经贸论坛、文化论坛将在行程沿线各国举办。”
我看来看去,没有诗人参与。
诗人为什么不能像像画家一样呢?画家可以沿途画,歌手可以沿途唱,诗人也可以沿途写作、沿途朗诵、沿途串联起各个国家的诗会、诗社与诗人啊。
最近,从2017上海国际电影电视节传来的消息说,“一带一路”沿线15个电影节的代表在电影节上相聚一堂,共同签订了“一带一路”电影文化交流合作备忘录。
我想说,诗歌呢?
发生在丝绸之路起点的唐诗,国之骄傲,一千四百年来,多么的辉煌啊!
这个事情,我就不展开说了。请朋友们展开诗人的特别具有想象力的翅膀,好好地扑打一下这个问题。
元代大诗人萨都刺给我们的第二个启示,就是我们的诗歌在丝绸之路的当代描绘与反映上,要着眼于民本思想,着眼于各国人民的根本利益,那就是和平与发展,就是丝绸的细腻与柔和,就是茶叶的温馨与芬芳。
诗人眼中与笔下的当代丝绸之路,不仅是大漠的伟岸,城市的华丽、风俗的新奇,更要注重人与人、民族与民族的沟通与理解,要在诗行里呼吁不要打仗,不要战争,不要恐怖主义与极端主义,这也是我们当代诗人的职责,就像元代的萨都刺曾经大声疾呼的一样。
我想,我们诗人是能够为丝绸之路写出很多新的诗篇来的。我们诗人能够为丝绸之路的当代发展做许多事情。
我同时也想,如果世界的呈现,最终,是一曲和平的诗章,那么,丝绸之路的各条主干道,都是在大陆上,在海洋上的千年不灭的闪闪发光的诗行,所有的马腿、骆驼腿、船桨,都是韵脚。
我们为世界上能够产生这样的诗篇而骄傲,当然,中国当代诗人续写这样的诗篇,持续地作出我们的贡献,应该也是顺理成章的,大有可为的。
(附注:这是作者在西安第四届丝绸之路国际艺术节诗歌周论坛上的发言)
(编辑:王怡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