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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小蕙:创新是作品提升的灵魂

2017-01-23 09:45:52来源:文艺报     作者:韩小蕙

   
2016年散文写作领域,出现了新颖的思维模式、创新的结构方式、新异奇妙的语言,让人心里都为之一亮。即使达不到全篇精妙,能获得一些片段也好,能获得一些语言也好,哪怕能获得一些实验的快感也好。

  2016年散文写作领域,出现了新颖的思维模式、创新的结构方式、新异奇妙的语言,让人心里都为之一亮。即使达不到全篇精妙,能获得一些片段也好,能获得一些语言也好,哪怕能获得一些实验的快感也好。


  年复一年,每当我发现散文写作领域有新颖的思维模式或创新的结构方式,再或是新异奇妙的语言出现时,心里都为之一亮,仿佛又升起了一个太阳。


  创作的新天


  2016年我读到两篇新颖文章,以及多篇作品里很新颖的一些断章。李敬泽的《鹦鹉》有点像一支现代街舞,出招快捷,幻影环生,你还没弄懂这一招势的意思何在,那下一大段又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比如对人人不得不赞美的“互联网文学”,他竟然寻源到“通俗文学”乃至“类型小说”的案底,说它们是“当年被打入阁楼的‘旧文学’有了一个指向未来因而隐含正当性的名字”——这似乎多少带点调侃的句式里,当然隐含着他的锋锐。然而这篇散文的“新”还不止于表达在思维模式上,它的看似“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意识流动所在,不是天南一脚,地北一脚的任性,而是将所有的大环小环整合在一起,“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而共同向圆心发力。这种散点发射式的结构,初看云里雾里,细细寻觅却曲径通幽,待达到光明顶后,可以尽享来路的欢喜。这个探索再次证明了散文创作的天地应该是无垠无涯的——是的,高标准严要求,我们可以逼自己写得更惊艳、更奇绝。


  格致的《太阳之卵》写得很神奇,谁能把自己的眼珠想象成太阳的卵呢?谁又能把一次诊治眼疾的过程,当作与太阳交流的艺术之旅呢?格致就是这样一位善于制造“心相世界”的作家。她甚至像一个梦游者,固执地在自己的小天地中行走着,把一己的主观感受投诸到客观事物上,先赋予它们艺术的光芒,然后再慢慢加以文学化的解读。这种新颖的行文,包括虚幻、虚无、虚构,但并不虚假——故事可以夸张,而情真意切。当生活的真实谦虚地拱手于艺术的本质真实,真相并没有避走,文学即是如此。魅力在焉,真理在焉。


  以上篇章中,能看出同仁们的顽韧努力。即使达不到全篇精妙,能获得一些片段也好,能获得一些语言也好,哪怕能获得一些实验的快感也好。


  磨砺语言


  李国文老师今年86岁了,仍坚持天天写作。而且,胸膛里依然跳动着一颗青春的争强好胜之心,要求自己的每一篇新作都能出点彩,而不能像老僧入定那样形成“李氏八股”。他的《呵呵,鲍照之流》就又给我们带来新鲜的信息:原来,一向被惊为天人的李白,也并不是踩着白云飘下来的神仙,他的诗句也是有所本的,比如著名的“君不见”句式,以及不少意象甚至词语句子,都来自南北朝诗人鲍照鲍参军。当李国文发现了这一好玩的史实时,他就拿他们老李家这位“拿大”的“谪仙”开涮了,活脱脱让我们开心了一回。这种随心所欲的语言“炸子儿”,首先来自人生历炼的炉火纯青,古今一理,把人心看透了,自然就有了挥斥八极的潇洒。李国文说他当年的读稿习惯是:“一是注意词语的重复出现频率,一开始也许会忽略,老在你眼下跳出来,就要警惕了。如果不是这个作家词穷语拙,囊中羞涩,那就是疏于推敲,仓卒成章了。二是关注作品中,新鲜的、流行的、市面上常挂在人们口头上词语,有,还是没有?语言是最能体现出时代感的文字符号,这点文学修养都不具备,大概是需要补课了。三是看这个作家对于古早词语的使用上,是否准确到位?是否恰到好处?既可以看出这位作家的学养,也可以看出这位作家驾驭文字的能力。我是这样要求别人的,自然我也应该这样要求自己……”从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窥见他是怎么苦心经营自己笔下文字的,这才真正叫作呕心沥血。需要提请诸位注意的是,这段话,并非李国文早年说的,而就是2016年新的表述,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现在仍具有不断向险峰攀登的极其积极的写作状态。


  其他几位在语言上下了苦功夫的作家:徐刚的《足下今在何方》,从“足下”这个人人都会说的词语讲起,上溯到它的源头,下连到今日社会,思索着中华古老文化的煌煌底蕴,并提出了“华夏民族母语中的多少词语已经飘逝”这个沉重的话题。陈世旭《城市的韵致》充满了诗性的句子,把一向被推拒、被丑化为干巴巴“钢筋水泥森林”的城市,描摹得既有大自然风光的旖旎,更有创造出现代生活的壮美,江海般博大的胸襟,纵观古今兴替的视野,丰盈若百花盛开的语言,从古典辉煌上生长出来的现代节拍,是构成这篇美文的几个突出的要素。南帆的《风高雨疾镇海楼》写的是台风苏迪罗来袭,此前他的作品基本都是驻足在社会历史与人文领域,这次将笔触伸进大自然,笔力依然重剑凌厉,将福州城在17级风力践踏蹂躏下的一场战栗,写得如同被撕裂的战场,你甚至都能听到魔鬼进攻时的嘶吼声,这是需要强大功力的。


  不可缺少的“感觉”


  朱以撒是一位非常感性的作家,十分善于从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感觉入手,把一个个看似平平常常的心动抓住,缀珠成串,镶嵌成一幅丰富而又摇曳多姿的织锦。他的《坚硬与柔软》,将种种看似并不搭的事物杂糅进一个画面,最后于“漫不经心”的“跑笔”中,将内心感受到的细腻与粗犷,表达得入情入理,连袂成帷。最终,还是柔软走到了最后,世道人心完胜了。


  鲍尔吉·原野的《自然诗篇》也是一篇被感觉指挥着缓缓行走的佳作。这一回,作者尝试着用一种较为平朴的文字,专事经营由感觉作为主打的写作平台。能把一只甲虫“花大姐”写得比珍宝还高美,能把一颗杏子写成天下最叫人惦记的水果,能把黑夜写成一波一波冲击大地的看不清的浪,能把野花写成不睡的花朵在夜的海水里游泳……这些丰美的意象皆来自作者的感觉,就像卯足了劲的骑手要一直奔驰到天边,把草原上最美的花朵摘回来。


  肇明曾认为“散文最重要的是感觉”,我的理解,至少,一个优秀散文家最不能缺少的是感觉。


  新因素的生长


  2016年有一批新人新作令人欣喜,从中看出了新的生长因素:“80后”作家王爱《来历不明的生活》叙述了她的家族生存状况,与以往不同的是,她的家族成员们所面临的困惑已非吃、穿、病、穷、教育,而变成了寻找自己家族的根——没有族谱,一直让生活在小溪沟的王家人“感到悲戚和惶恐”。当她的族哥出外打工归家时,最兴奋的不是赚了多少钱,而是在外面遇到了跟他们同字辈的王姓。这种生活中的新因素撞击着作者年轻的心,从她带着忧郁的叙述中,我们体会到一种既非常远古,又极为当代的文化焦虑——当然,这亦是社会进步的一种标志。


  吴洁的《撕裂你的内心,坦荡荡》写得椎心泣血,将一个女性在第二次婚姻中遭受的种种磨难、蹂躏、不堪以及由此而产生的畸形报复袒露得惊心动魄。它使我想起季羡林先生的一段话:“常读到一些散文家的论调,说什么散文的窍诀就在一个‘散’字,又有人说随笔的关键就在一个‘随’字。 我心目中的优秀散文,不是最广义的散文,也不是‘再狭窄一点’的散文,而是‘更狭窄一点’的那一种。即使在这个更狭窄的范围内,我还有更更狭窄的偏见。我认为,散文的精髓在于‘真情’二字。”


  在散文的百花园中,有以思想取胜,有以境界取胜,有以情节故事取胜,有以横溢的才华取胜。最终,万花筒凝于一点,真情是这个文体的最坚固的地基。


  “旧”中见“新”


  任何“新”的概念都是相对的。“新”与“旧”亦非大是大非的价值判断问题,即是说,不是凡“新”必好而凡“旧”都属保守与落后。“新”是从“旧母体”中脱茧而出的;原来的那个“旧母体”,是“新生儿”吸足了养料的温暖的子宫。我厌倦了千篇一律的“重复旧”,而对于推陈出新的旧笔法,满心里是愉快的接纳。


  怀人的作品基本上皆是传统写法。贺捷生将军似乎有着写不完的红色家史,虽已写了几十年,但今年这篇为贺龙诞辰120年而新写就的《父亲的桑植》,依然是新鲜的故事、新鲜的感受且保持着创作水准。古耜的《信仰缘何而美丽》探讨了瞿秋白一生对共产主义道路的求索过程,端正、客观,不故意拔高,也不历史虚无主义,较有信服力地展示了这位早期共产主义知识分子的内心世界。陈歆耕的《被历史烟尘遮蔽的魏先生》介绍了我国语言学巨匠魏建功的生平事迹和为人,我们这才知道他原来就是《新华字典》的总编辑。刘心武笔下的王小波具有一种别样的光彩,这位独立不羁、不按常理出牌的“披头士”一般的作家,终于与作家成为知音,只可惜天妒英才,王小波不仅“今晚不能再来喝酒了”,而且永远都不能再见面了,令人痛惜这位“谈伴”的遽然离去。


  在传统的散文观念里,抒情、怀人、叙事,是三大基础板块,其中描写人物是非常重要的一块,至今也是读者最多的部分。品质高尚的君子型人物是大众的楷模,人皆有向上之心,愿以君子的人生劝戒渊雅,垂范后代。说来,写好人物的关键倒真不在于手法的“新”与“旧”,而是画龙点睛——能深切揭示出人物的内心世界,是古今中外所有作家们的孜孜以求。


  思辨散文的力量


  每年梳理散文创作,最困难的都是思辨散文部分,这似乎有点奇怪,在中国大中学校的教学里,首先重点教的就是议论文,学生们重点练的也是议论文,翻阅各种高考试卷,有些议论文写得真是潇洒漂亮,直让成年作家们自愧弗如。


  杨闻宇的《失序与缺钙》是久违了的锐文。作者不掩锋芒,率直批评某出版社新出版的12卷精装《新中国散文典藏》,竟然把周作人作为排在卷首的领衔者。由之,作者也旁及批评了近些年中国散文创作严重缺钙的状况。可惜杨闻宇这篇作品发表后并没引起应有的重视,而像这样的锐文,在今日之文坛是少之又少。


  伍立杨和邱华栋都是博览群书型作家,伍立杨更偏向于读中国古典,他的《风檐展书读》以中外古今著名读书人为经,以古往今来书香瀚墨为纬,狂抒内心爱书读书藏书的喜悦,以浇国人读书排名总是落后的块垒。邱华栋对20世纪的世界文学一直非常关注,研读多年,对各国、各语种文学大师都了然于心。2016年,他的《他被世界文坛遮蔽多年》介绍了“使20世纪世界文学大师重新排序”的匈牙利作家马洛伊·山多尔文汇百家,他的3部长篇小说《烛烬》《伪装成独白的爱情》《一个市民的自白》一并在中国面世,被华栋认为是“今年最重要的外国文学翻译事件”——能在一片微博微信的“包围圈”里冲出来,走进书斋去认识一位过去被忽视的世界级大作家,享受他卓越作品带来的阅读喜悦,实在令人欣慰。


  完全因缘于个人品位,我对包括议论文、读书笔记这类的思辨性散文,每每高看一眼,因为它们并非一己胸怀之小花小草,不滥虚情而言之有物,其优秀者能贡献出高明的思想和观点,甚至能匡正社会,推动某方面的进步。


  (实习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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