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谐社会到处莺歌燕舞,能聚一起说说心声,这要感恩。我感谢在场的张思之、茅于轼、江平、章诒和诸先生,感谢国栋给我发言机会。当然,我先要向茅老和国栋致歉,因为国栋老早安排我恭迎茅老,保险起见我连电话都没敢打,只妄想准时摸到茅家楼下,拉老先生就直奔会场。没想到,简单任务如此艰巨,国保从上午九点跟我沟通到下午一点。老实说,整个上午我对自己能否抵达会场,对这场同仁聚会能否顺畅举办,一直不乐观——全国政协今天开幕,人大后天开幕,北京城会场供不应求,北邮恕难接待咱这个小会,可以理解。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承蒙池律师救场,会议得以举办。我们再跟各区负责稳控的国保弟兄们苦口婆心,这才有了下午济济一堂。这说明,社会进步了——州官放火依旧,百姓坚持点灯,不是没有可能。我们要鼓起勇气,告别河蟹社会,就因为和谐让法治倒退,法律人肝肠寸断,这是个糟糕的时代。
我想先说说什么是维权律师,再讲讲维权律师应如何维权。我认为,这一轮公民维权运动,始则轰轰烈烈,继之以悲悲切切,迄今凋敝式微,只剩少数同仁抱团取暖苦撑死磕,叵耐政权只知道八荣不知道八耻,咱华佗无奈小虫何。遥想新政伊始,殷殷期盼法治,渴望公平正义。孙志刚惨死收容所,给各界带来力推废止收容遣送的契机。网络被更多人掌握,维权运动蓬蓬勃勃,维权律师舞台更大,法律越来越成了人民的保护神。于是,这群好龙的“叶公”们被吓破了胆,把底层自发维权甚至维权律师群体,当成“洪水猛兽”,短暂的惺惺作态迅速被掩耳盗铃般疯狂维稳取代。“稳定压倒一切”这杯非常时期的鸩酒,越来越成为当局消渴的良药。今天,稳定终于压倒了一切,包括压倒稳定本身,维稳成了社会稳定的最大威胁。
因而所谓开放势头,仅在2003、2004年昙花一现,维权律师的生存环境,很快变得日渐逼仄,管束律师的陋规接连出台,新人入行甚至要向党效忠了!大量BBS网站被关闭,不少同仁失去执业身份,有的甚至身陷囹圄或不得不流亡海外。记得北京市司法局局长吴玉华,曾在律协代表大会上讲,说那些所谓“维权律师”头上的光环,不过是被海外敌对媒体包装出来的。他还言之凿凿质问与会者,就他们算维权律师?十几万律师哪个没在维护当事人权利?哪个不是维权律师?!局长大人说的不错,律师天职是维护委托人合法权利,但不是所有律师都是维权律师吧?抽离政治气候变幻风云的底色,再用似是而非混淆视听,必然会成为谬误。我认为,所谓维权律师,虽然未必站在弱势立场上,也未必仅仅维护弱势群体利益,但一个不能忽视的指标,是看他是否将法治作为信仰,是否勇于与反法治的体制冲撞,看他是否有勇气直面事实,只忠诚于法律。
这些年,维权律师境遇怎样?律师地位和作用怎么样?到场的各位没谁会否认,过去的十年尤其是最近五年,法治进程遇到了挫折,法治建设在走回头路,公正司法遥不可及,甚至成了荒诞的笑话。用“三个至上”加“五个不搞”,拒绝普世价值,就是五年的写照。我认为,法治倒退的例子,莫过于以“打黑唱红”为标签的“重庆模式”,它不光让维权律师举步维艰,也给律师行业巨大创伤。薄熙来、王立军透过李庄事件构陷律师,倒行逆施经司法部和律协无原则背书,物化为悬在二十万律师头上的利剑,令所有热心公共事务,乃至仅想正常执业的律师,变得噤若寒蝉小心翼翼。甚至可以说,此番创伤之巨,为改革开放三十年来所仅见。我认为,维权律师的压力主要来自司法行政系统,来自政法委领导下的综合治理系统,来自祸国殃民的维稳国策。当维权律师身边出现国保、国安的时候,当司法局、律协领导,动员你亲友规劝你时,勾兑和交易的只会是法治,动摇的只会是你对法治的忠诚和信心。
维权律师维护委托人权益,几乎要用青春赌明天,我们无处依靠,只有抱团取暖了。看看樊奇航案件中的朱明勇吧!他把樊遭刑讯逼供的视频递送最高法院,无非妄想在死刑核准程序中给樊个公道,但此前李庄已折戟沉沙多时了!他没有成功,因为“三个至上”的最高法院丧失底线,对显而易见的枉法视若无睹,他们几乎把所有重庆想杀的人杀了个一干二净!当我们权益受损时,可以找找司法局,还是律师协会?重庆司法局局长林育均对律师的恫吓言犹在耳,那么惨遭重庆构陷的李庄,得到过司法行政机关和律协帮助吗?没有!律协领导需要想想清楚,想想清楚你们做过些什么!在不该出现的时候你们出现,在某些特定案件难以收场时你们挺身而出“救场”!几乎所有重大敏感案件,诸如邓玉娇、袁克贵、谷开来、王立军和薄熙来,他们无法见到自己的律师,他们只能见到衔命而来各地律协会长!问题是,你既然忠于组织了,还能忠实于当事人和法律吗?不错,律协领导的出现大多导致案件结果相对有利,但我要说的是,那不是辩护的胜利,不是律协会长胜利的辩护,而是审判被庸俗政治操控,是对律师肯假戏真做的奖赏!我感受是:维权律师的对手是律师同行,是那些左右逢源,何时何地都顺风顺水的高人,是擅长以潜规则遮蔽明规则的庸俗政客。换言之,法治在所谓重大敏感案件中,被进一步牺牲。
一个人能不能顶天立地,能不能站得住,取决于他的内心是否足够强大,如果是,那就没什么可以改变你。我在香港时,有人问我如何看待李庄,我回答我认为李庄错了两步,一是不该跑回北京,签了合同龚刚模关在里边,他需要你帮助,所以你不能走,何况就算你走,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走到哪儿呢?跑回北京还不照样把你跨省抓走;第二是二审不该认罪,为什么这么说?您作为刑辩律师知道自己无罪,为何还要假认罪?须知违心认罪只能给对手抹黑你提供机会,只会让律协领导绷紧的那根弦儿松弛下来,你让他们如释重负--你自己都认罪了,律协和司法部还能怎么样呢?!我当然理解人对自由的渴望,假如确乎能用假认罪交易到缓刑,谁都无法拒绝自由的诱惑,所以我没有理由责备李庄,但对不起,您遇上的王立军和薄熙来是流氓,他们是大流氓,他们不讲政治信用这不是第一次,就算你交了赎金认了罪给了他台阶下,他照样“撕票”因为他要以儆效尤!所以,李庄案给同行的教训是执业时要充分认识风险,要认清你的对手你的环境和你的委托人。所以到目前,我对政权只抱审慎信任,我要在职业伦理里尽量把事办好,须臾不敢寄希望于其他。
今天和昨天,我就经历了一次维权,维护了我参会的权利。我的兄弟国栋,没过多责备我言而无信,他忍了我没给张思之先生写序,没为江平先生八十寿撰稿,他依然给了我参加《律师文摘》年会的机会,为此我调整了出差时间,三月四号才离开北京。但有的人不想让我参会,这就干涉了我的权益。于是,博弈开始了。他们告诉我,莫少平和贺卫方去不了了,茅老也不可能去得了了,接他老人家完全多余,西城国保工作到位了,海淀国保把会议取消了,北邮不接待了,你去了是白去。我回答,就算会议取消,饭总要吃吧?我得去吃饭吧,经济不景气,花点钱招待朋友利国利民啊。我告诉他们,第一,国栋远比我单纯,他苦撑十几年办这本杂志,这是我们这群人的精神家园,我不能不去;第二,这是单纯的同仁聚会,不必多虑,总不能“两会”召开,就不让我们开会了,最好他开他的我开我的井水不犯河水,我们没有杯葛“大选”的图谋;第三,我如果能去就能见到老师和朋友,人家远道而来我不露面不合适;第四,我能参加这个会,对彰显法治形象有好处,能给领导人加分,有百利而无一害,不放心就跟我一起去嘛;第五,更关键的,维稳国策到尽头了,你们要适应新形势,再靠耍无赖干工作,太没意思了。何况,你干扰我出行参会没有正规手续,是违法的,公安知法犯法,是政权没有自信的标志。就这样,我们平心静气,上午9点半到下午不到1点,结果是我来了--但会议改了地址,我耽误了接茅老到会。我想说,如果我们不争取,那我就只能在家喝茶了,就不能有幸见到大家了。
人家让我来了,那我就得守信用,我今天说话必须悠着点,搂着点儿,不能多说政府的坏话,这是我对党和政府的承诺,我现在必须要说几句好听的。现在我准备将功补过,说几句好话。
对前十年我完全否定,为什么?他们太差了,什么都不是。《曹刿论战》讲,治国不能靠小恩小惠,不能靠哭天抹泪,不能靠高举旗帜把对鬼神的牺牲做到足金足两,要靠“小大之狱,必以情”。国家治理好,就要没冤假错案,有了冤假错案,要有办法救济。老人下台了,法治进步最大阻力退出舞台了。我觉得要清算维稳国策流毒,我发现新领导人做了点努力,他去广东希望接过小平旗帜,接过小平旗帜总比接过宝塔山旗帜好。但我希望,领导人光去深圳还不行,他还要必须去台湾,他最好接过蒋经国的旗帜。这是第一句好话,我看到了好转。
第二,南方周末事件后,没出现以往那种常见的清算,没听到有记者好编辑受到报复,报馆关张噩耗也没有——《21世纪环球报道》就因为一篇对李锐的采访,便被先帝关门大吉的!这说明领导人不想四面出击,至少暂时不想出击,我们要感恩戴德。
第三,“北海案”取得相对好结果,这在前朝不可能,张军说过像周泽之流都是无良律师闹庭律师,说法官驾驭庭审的能力不够——不如重庆高院任建宇上诉案审判长尹洁,阿弥陀佛幸好他去了中纪委。当然,我不希望中纪委有太大权威,纪委工作得越好,法治被破坏得就越残酷。
第四,我觉得劳动教养制度有望废除,上访制度的功能有望调整,司法独立也有望重提,这就很好。《人民日报》最近几篇评论,就不错。希望在新政法委书记领导下,党对公检法的领导方式,能调整。
第五,我感觉领导人可能会走得好一点,建设法治国家比构建和谐社会好。法治能不能建成我们要走着瞧,他们必须要走两步给我看,对点滴进步我都会举双手欢迎,对一点点倒退我都忧心忡忡。
最后,希望明年年会,能在北邮召开,不至临时改期。
(编辑:陈家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