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金田起义时,洪秀全没有露面,《易》曰:“潜龙勿用”。那时,他“避吉”在乡下胡以晃家里,如列宁十月革命时待在瑞士。
历史事实的小虫子,往往蛀穿逻辑,一个细节改变了我们的思维定式。
通常我们都认为,在历史的紧要关头,革命领袖都是登高而呼,叱咤风云,那些历史教科书,就将这样的历史图式,印在我们的记忆里,不惜用这样的图像记忆,诱导历史事实。
事实是,金田起义,他不在现场,是杨秀清以天父下凡的名义,猝然发动之。
他本来是个被科举制淘汰下来的小角色,一个四次落第的秀才,本以为他在革命来临的时候,总该振臂一呼,掀天揭地,没想到,他竟然脱离群众,躲到胡以晃家“避吉”。跟天王一起“避吉”的,还有冯云山。
他们为什么会在这时突然变成“宅男”,难道是害怕了?如果仅有洪秀全,那么一说,亦非没有可能,因为精神领袖,往往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群众酣睡时,他去呼唤,一旦醒来,要行动了,他却“避吉”去。
可冯云山不是这样的人,可为什么还要让他跟着洪去“避吉”呢?有可能是出于权力转换。那时,运动出现了新核心,核心已不再是洪、冯二人,而是代表天父、天兄、天王的杨、萧、洪,在新的“三位一体”格局里,没有冯的位置,与其让他碍事,不如让他避吉。
天国初期,教权由天父、天兄、天王三权分立,而以天王代理;政权是五王共和,冯、杨、萧、韦、石都有自己一份实力,而洪没有,故政教分离。洪地位虽高,却没有实权。
于是,洪秀全开始算计,排挤冯、萧,以韦杀杨,以石诛韦,再逼走石达开,三下五除二,才真正成了“秀全”——我乃人王!
就这样,一个文不得、武不得的家伙,就这样,一步步走向专制。不专制,做王还有什么意思?
1. 从共产到分赃
原来,天国有圣库制度,建立之初,出于共产主义理想。正是这种理想,使所有天国将士都捐了自己的财产来干革命。
天国没有私有制,而家庭是私有制的根源,所以要取消家庭;天国没有私产,实行共产,所以要把财产都交出来,变成公共财物,为了管理使用这些财物,天国建立了圣库。
天王捐了什么?好像没捐什么,只捐了个共产主义,他是专门来共产的。冯云山来,还搞个“三同”什么的,与矿工同吃、同住、同劳动,而天王一来就“避吉”,被人供养起来。
杨、萧二人略有薄产,所捐有限,谈得上毁家纾难的,只有石、韦二人。
若按现代企业制度,石、韦二人可算大股东,是真正的老板。可共产主义,讲的是平等,财主在平等上先矮人一头,因为他们生来就与人不平等,这是原罪,要捐尽了财产,才能与人平等,所以,在共产上,他们虽然为圣库作了贡献,在主义上却没人替他们加分,无产者有自己的名分。
能得高分的,是“身无分文,心忧天下”的人,天王就是这样的人,毛泽东也是这样的人,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江湖文化,容易产生这样的人,老百姓多半也愿意跟着这样的人。
天国初期,将士还在被共产,天王就已率先先进入共产主义,那时圣库,受短缺限制,仅能保证“有饭同吃”,无余产可共,惟女人,因家庭取消,编入女营,可供其按需分配。他在“避吉”时,就有后妃15名,此后增至88名,都是有名分的,如还包括没名分的,那就不知有多少了。
天条规定,将士男女有别,分男营、女营,同行不同住,犯天条者,“老兄弟定点天灯,新兄弟斩首示众”,“夫妻私犯天条者,男女皆斩”。而诸王却不受约束,可按级别供应女人。
天国有选妃法,先由各军女巡查将本军女营中自十二岁至十五岁眉目清秀者,选出十余人,交女军帅装饰后送检点,检点又从数百人中选数十人进献于王,王留一二人,余者各令回军。
每逢诸王生日,也要选妃,先选民女百余人,经再选,留十五人,然后供奉各王。每次,天王六人,东王六人,北王二人,翼王一人,还说这是“天父怜各人劳心过甚,赐来美女也”。
这就是在军中设女营,城里设女馆的好处,拿美女来分赃,真是易如反掌。
2. 从分赃到通吃
一般而言,分赃的对象,无非两样,一是金钱,另一是美女。
天国初期,金钱短缺,几无可分之余财,也就谈不上分赃。美女虽然也有限,但由于对全体将士厉行禁欲,这就给诸王留出了纵欲的空间,天父关爱他们,不时“赐来美女”。
不久,天国的圣库就充盈起来了,连曾国藩都听说圣库里“金银如海”。当然,这要归功于天国运动席卷江南,所过之处,财源滚滚,被他们卷走。卷走了多少?据说有1800万两,存放在圣库里,可数月以后,仅剩下800万两,没多久,所余,已不足百万两,如此分赃,圣库已亡。
也许“天京事变”的缘起,就起于这次分赃,这很能说明,首义诸王除了冯、萧二人战死为什么都卷入事变中。所谓“圣库制度”,说到底,是一种分赃机制,这种机制,不会写入《天朝田亩制》,如庄子所言,写在书里的是糟粕,精华都在潜规则里,要“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的。
诸王是分赃机制的代表,可他们身后,已形成了自己的利益集团。原来协调分赃机制的,还有兄弟情义,诸王以此,还能成为整体,随着利益集团的分化,领袖集团便跟着解体。
利益集团消长,会改变以往的利益分配格局,甚至改变既定的分赃机制。
东王不服天王,历来如此,不是非要“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的,业已形成的制度化的利益格局总还要维持。这在东王,还不至于要否定分赃机制,屡颁《天父圣旨》,无非要调整一下原来的利益格局。而天王却另有心思,他要趁此机会搞专制,把天国搞成家天下,由他通吃。
领袖集团瓦解了,圣库还有什么意义?圣库没有了,分赃岂非多余?天国圣库,原来设在南京城内的水西门灯笼巷,天京事变后,圣库消失,所在地也就变成英王陈玉成的住宅,随之而来的,便是天王终于将天国变成自己的家天下了。翼王石达开不愿意待在他的家天下里,所以出走。
家天下多好啊!那些金子、银子,堆成金山银海,也没人来跟他分赃。他对金子有特殊好感,头戴王冠,以纯金制成,重八斤;又有金制项链一串,亦重八斤,他的绣金龙袍亦有金纽扣。他每日用膳需二十四只金碗,而金筷子长近尺。浴盆也是金子做的,连净桶夜壶都是金子造的。
还有那些美女,一丛丛,一簇簇,如花似玉,全都是他的,任他来主宰,由他来调教。他本就是个宅男,革命来临时,他去“避吉”,兵临城下时,他躲在深宫里,守着他的金钱和美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穷光蛋,要从广东跑到广西,现在他应有尽有,只需要看守。
城外,打得天翻地覆,他不在外面打仗,专在宫里打妃子:“一眼看见心火起,薄福娘娘该打死!”光打不行,还要教化,要像太阳哺育万物那样教化,所以,他对围绕在自己身旁就像万物围绕着太阳的那些女人讲:“跟主不上永不上,永远不得见太阳!”他哪里知道,红太阳也会饿死……
(陈家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