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战洋
近些日子以来,一本有关中国是否高兴的书在国内显然掀起了一些波澜。民族主义问题、“中西”方地缘政治的想象、中美关系问题,带着多年前“中国可以说不”的阴影,又重新在中国思想界显露端倪。加之在当前经济危机的背景之下,中国的“不高兴”似乎特别耐人寻味。有人欢呼,有人反对。实属正常。
我对这本书的基调主要有两点不满意。其一,“高兴”一词充满了臆造的中西方想象。在高兴与不高兴的修辞之中,作者显然构造出了一种中国与西方,尤其是美国的对抗关系。诚然,国与国之间的利益分歧常有,这毋庸置疑,何况是中美这样的大国。可是,真正的大国应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这种分歧,确是可以商榷的。“不高兴”又怎样,难道要“打人”,难道要“恐吓”?难道所谓的“自信”就是摆出一幅“不高兴”的脸,让别人来哄吗?这是否是一个负责任的现代民族国家的合理态度和立场呢?面对当前的经济危机,中国知识界、领导层都不可避免地重新衡量本国的定位,重新评估本国的影响力,以及再次调整本国的国际战略。葛兰西的话语权理论在当下对我们的启示意义非常之大。全球化的资本、文化以及影响力的传播,并不是均质匀速的,在这一进程之中,冲突、矛盾也不断加剧。话语权就意味着能够有能力协调各个地区、主权之间的差异,能够争取到各个主权国家的承认,从而在全球决策层有相对大的影响力。毫无疑问,如果真的要以一个负责任的大国形象出现在全球舞台上,中国要面临的基础问题有不仅包括中美问题,也包括中国在亚洲的话语权的问题。而亚洲问题又绝不仅仅是中日问题,更重要的是如何调整与印度等亚洲大国的关系问题。如何争取到广泛的“同意”,是我们作为一个主权国家的历史任务。扩大我们的话语权、影响力,只靠“不高兴”显然是不够的,“不高兴”不能确保一个优质的国际形象,“不高兴”也显然不能阻止跨国资本。说到底,这种“不高兴”无非是美国建立其自身话语霸权失败的印证。是对于美国权利扩张的一种消极反应。
其二,理论上来说,从“说不”到“不高兴”,这一系列情绪充满了把一个主权国家拟人化和实体化的倾向。然而,在当前的理论界,主权国家早就不应该被看作是一个实体,而应该是一系列充满不确定性和差异性的过程、实践以及后果。“不高兴”这种拟人化的描述方法,具有太多误区。首先,这样的概念化方式依旧把主权国家看作是界限明确的实体。然而,如今的中国现实早已经不同于民族国家建立初期,也不同于冷战时期。当人们带着民族主义的情绪出现在家乐福超市的时候,他们也许并不知道他们的行动可能带来的是自己本国同胞的失业。当我们大谈市民社会的时候,我们也许也没有意识到我们实际上谈论的是各式各样超国家的IGO或者NGO,而非国家之下的“市民社会”。概而言之,想象中的主权国家的边界事实上并不存在。存在的是一系列可以细化到日常实践的政策、实践和组织形式。即使在国界之内,我们也并不具有均质统一的中国性。在这种情形下,把中国想象成一个单一的、个体主义的“人”,显然是有问题的。我们必须把国家这一概念具体化到政策层面,恐怕才有意义。其余的类似于“不高兴”的文学修辞恐怕都是弊大于利。其次,这种想象的另一个重要后果是男权主义的政治话语。在“不高兴”的中国框架下,“中国”不是一个差异的共同体,不是一种差异的实践,而是一个拟人化了的男性形象。换而言之,中国被拟人化成了一个“男人”。这个形象里没有儿童,没有妇女,没有农民,甚至没有不同于作者们的男性。概而言之,没有任何复杂的、差异的群体构成。这样一个有关共同体的想象,必定是相当失败的。
自从知道有人“不高兴”,我就不是很满意他们把这种“不高兴”强加到我的身上。笔者生活在美国,在和美国文化互动的过程中,对于中国的民族认同日益增强。不高兴,也是笔者生活的主流情绪。然而,不高兴又怎样呢。这次以“不高兴”为主导情绪的看似宏大、高瞻远瞩的实践,有着太多漏洞。只希望无论在政策层面、话语层面,我们都还能保持反思的头脑,以期在当前的全球决策层有更大的话语权和影响力。
(编辑: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