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贺万里
一
犹如市场体制下的商品传播,学术传播也少不了这样三个要素:学术成果的生产者、学术传播媒介和学术成果的接受者。在这样三要素的互动中,媒介对于学术传播生态环境的形成起到了关键作用,并且最终会反过来影响实际的学术生产活动,即我们的学术研究活动。
传统年代的传播媒介主要是纸质媒体及由此形成的传播体系,而数字化时代的到来,则使得传播由专业化学术化的层面,过渡到了大众化传播这样一种新的学术生态体系。
这里所讲的学术传播的大众化生态,主要指这样三个方面:
其一、学术产出的大众化。传统的学术产出,是由少数所谓精英或者专业人士来从事的,他们的成果有专门的发布渠道,因此学术生产呈垄断之势。而数字化时代的到来,让每一个人都可以在网络上发布对任何问题的看法。这种发布上的简化与易化,大大刺激了普通人参与学术言说的兴趣与热情,以至出现了众多准学术级的话语发布者。
其二、学术发布的大众化。数字化时代,我们可以通过论坛发帖、个人博克、网站专栏,以至建立个人网页等途径发布自己的“研究成果”,而且这些发布渠道一是快捷,二是便利,三是数量越来越庞大,远非传统媒介发布那样渠道狭窄且人为的关卡重重。
其三、学术受众上的共享性。传统学术的接受者,由于专业性期刊与书籍的有限与有价,使其传播往往只针对特定的少数人群,具有明显的接受指向。而数字网络的普及,则使得学术信息在网络上对所有人开放,从而使得学术传播形成了几乎没有限制的大众共享的局面。
这就形成了一个全新的学术传播生态场。在这个生态场里,学术传播的最大利器就是搜索引擎。在数字网络上,任何学术成果如果不与谷歌、雅虎、百度等重要的搜索引擎相链接,那么,你的成果就会被淹没在网络海洋里,成为一种无人问津的落寞者。
除了搜索引擎之外,这个学术生态场的重要硬件就是电脑了。电脑本来只是一种处理信息的工具,然而由于万维网的建立,电脑升格而为一种传播媒体,成为学术信息的发布者、处理者与接收者的三位一体的媒介,从而成为学术传播生态圈中的重要一元。而且它是一种会影响和改变传统学术传播环境的一元。
在这个学术传播生态圈中,最重要的构建元素,应该说就是网络及附着于网络的诸多网站了。由于它们的存在,网络刊物、论坛、博克、个人主页等越来越普及,成为当代人获得信息的最为重要的渠道,成为学术发布中比重越来越大的渠道,以至传统的纸质媒体也纷纷触网,搞起了“电子版”。
二
这样的数字化现实,会对学术传播“生态”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
首先,我们应该肯定,数字时代是学术传播自由化与个人化充分展现的一个时代。由于上述诸多方面因素,数字网络时代的学术传播越来越容易了,每个人都可以很方便地在网络媒体上发布自己的学术成果,表达自己的观点,而不必考虑编辑是否看得上眼,或者研究有无深度之类的。正是在这样的诱惑下,网络上的个人博克与个人网页、帖子越来越多,转贴也越来越多,由此就形成了学术“丰裕”的局面。可以断言,数字化时代的网络学术,处于一个学术信息与学术成果极大“富足”的一个局面。
发布的自由与简单化、个人化,以及发布的低成本(几乎可以不计的),学术发言者的众多,由此而造成了学术传播上的网络“物质”无休止的增长下去的“富足经济”。这就是我们所要面对的数字时代的学术传播生态。
在这种学术传播机制下,与传统学术传播环境相比,学术研究与学术传播中也出现了一些负面因素。
一是学术成果的发表因便利与自由,而变得无足轻重。在网络媒体中,没有哪个人会把发表看得像过去年代那样荣耀与珍视,那种因为发表了一篇论文或言论稿,而受到周围公众的尊敬与羡慕、内心的激动,已经快要成为一种过去的童话了。在网络中,“公开发表”是一种很普通的事儿,不像纸质媒体那样重重设卡、僧多粥少。
二是学术信息取用上的随意性越来越大。由于网络信息的发布缺乏传统媒介机构中的那种专家性的编审人员,网络信息的可信度与严谨度远未达到传统媒体的程度,这也就逐渐养成了众多网民对于网络信息使用上的随意性习惯,其自我审议的警惕性在逐渐降低。这从大量学术论文中出现的或有意无意的、或不经意的抄袭、同化、相似等个性化缺失的情况就可以感受到这一点。
三是学术道德自律意识的弱化。学术剽窃,越来越成为当代学术界的一个痼疾,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了,而这种学术道德与规范的弱化,显然也与网络资源取用的便利分不开。学术公德弱化的另一表现,就是个人博克或论坛中的发帖者往往会自以为是地说三道四。他们的言说,并没有建立在广泛的阅读与考证之后;他们在对他人成果引用、借鉴时,漠视、忽略或者干脆省略不提;转帖时有意抹去原作者或原发表刊物等。
四是学术研究的历史向度的进一步缺失与截省。我们在网络上能够得到的学术资源,大量的是那些短评、率性议论、凭借记忆与体会的综述与杂感,对某一学术问题的历史性的、文献性的考辩与溯源,这类严谨性的东西几乎很难再现;既使有,也早已被那些懒于深度阅读的网上“冲浪者”不断复制与挪用,成为“人云亦云”的重复性信息了。
这种情况的出现,应该说与数字时代人们学术活动的场所改变是分不开的。传统学术传播时代的学术活动,是在书斋、私塾。那是一处人们可以精心通典、潜心追索的神圣的个人空间。而数字时代的学术展开,却是在电脑桌旁、网络线上,我们所面对的是网络媒介提供的无尽无止的、纷至沓来的、良莠混杂的、而且是劣质信息远远多于优良信息的网络资源,如此,我们无法再有古人那样的心境与耐性,我们的工具就是搜索引擎,我们的行动方式就是“浏览”—走马观花式的扫描与抓取。在这种情况下,许多人已经丧失掉了“啃”古籍或“啃”经典的乐趣与耐心了,浮躁成为了一种时代通病。
三
快速浏览的“冲浪”式网上生存方式,表面上看,信息取用的量越来越大,我们可以很便捷地搜索到我们所需要的任何信息,实际上对于学术研究而言,还往往意味着出现学术信息“窄化”这一负面影响的可能。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人们就说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然而进入九十年代之后,网络在中国社会中的普及度急剧提升,使得这种信息的膨胀达到了网上“冲浪者”无法把握的程度。面对如此丰富的网络信息资源,面对通过搜索引擎而实现的资源取用的便利与浩淼,面对冲浪者可以自主地设置与发布自我消息的个性化,应该说,学术传播已经进入了一个自由、民主、个性化的实现阶段。然而,当我们浏览网络时就会发现网络资源的制造者与使用者,特别是在学术资源方面,严重处于一种不均衡状态。真正严谨的学术探讨,付诸于网络上的信息还是有限的,而且多家学术刊物的上网,由于当下的学术浮躁与功利而影响刊物的稿件选取,从而出现大量低劣论文充斥网络,高质量的学术成果寥寥可数的局面。加之学术论文传播的网络生存,同样如同发帖者那样要依靠在浩淼的信息大海里有众多阅览者去“顶”才能始终浮出水面一样,结果就是,一个消息、一篇好文,可能被无数的站点、网页和博克予以复制、转帖,从而借助于浏览器快速进入“冲浪者”的视野里,另一些文字由于无人问津就可能长期被“淹没”,这就造成了读者在网络资源获得上的信息“同质化”现象。
所谓网络信息“同质化”,笔者理解,就是指网络冲浪者通过网络提供的 “共享窗口”(例如大多数学者都是通过百度、谷歌和中国光盘期刊网或万方期刊数据库)来获得几乎同等同样的学术信息资源——如果你检索同样的“关键词”的话。这就造成:(1)同样学术研究兴趣下的学者,信息源、信息内容愈来愈趋同化;(2)如果在网上接受这些学术信息,则它们的接受特点,还因为浏览为主的阅读方式,而成为“印象式”的接受,或者模糊化的“马赛克式”的碎片。如此就有可能丧失传统阅读的深度和连续(时间)性;(3)之所以说是印象式接受或马赛克式接受,是因为在搜索之下的网络信息,是以“琳琅满目”、“纷至沓来”的方式提供给我们的无联系的拼盘或者碎片组合。
在这种情况下,学术研究者与网络传播的生态环境之间存在着什么关系呢?学术信息的使用者仍然是主人,网络信息就是百依百顺、随叫随到(通过搜索)的奴仆,这种关系的确立就源之于万维网把一个个单独的电脑联系成为一个庞大的共享网络系统,以及与此对应的当代搜索引擎技术的高度发达所达到的“傻瓜式”取用程度。
与此不同,过去传统学术传播,是依靠文字与纸质媒体传播的时代,学术研究者与信息源(媒介所传播的信息)之间不是主仆关系,而是一种探险关系:探宝者与知识宝山的关系。学术研究在其前期阶段,就是一种智性的探索、发现的过程,即对知识宝山上的种种信息予以筛选、挖掘、价值判断的一个过程。而现代呢?则变成了简单的索要与提供的主奴关系。
其实,主奴之间也存在着层次的不同,比如,有的主奴之间关系很和谐,奴仆也经常可以给主人以劝诫,由此有的主人就会借重于奴仆而获得自我完善与成长。假如我们把传统学术传播体系下的学术研究者与纸质信息提供者(书籍、书商)也看作主仆关系的话,那么这个仆人就是经常通过“捉迷藏”而使得主人的价值判断力、分析能力、读解能力得到了提高,两者之间形成了一种互补的关系。然而,由于网络的出现,这个信息提供者已经无地可藏了。通过搜索引擎,信息提供者已经由有待发掘的知识宝山,变成了随叫随到、像机器一样听话的低级奴仆。这种情况下的主奴关系就极为简单化了,主人的诸多体现主体能动性的学术研究能力,由于缺乏一个具有智性的奴仆而弱化或退化了,如对经典史籍的拣选能力、价值判断能力、考辩能力、深度解读能力、整合能力等等。
这种情况的出现,实际上就是因为网络资源极度泛滥下形成了信息取用者与提供者之间供求关系的改变。以往翘首以待纸质媒体发布的接受者,如今已经变成众多网络传播竞相拉拢巴结的主人(挑选货物的人)。然而,由于网络提供给主人的供选择的货物(包括很多干扰性的货物或者说信息)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主人也不能花过多精力与时间耐心选用,因此主人也在眼花缭乱的信息大海里迷失了,变得浮躁起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数字时代,真正深刻的经典解读者越来越少、真正具有思想深度的国学或西学大家越来越少的原因之一。这与学术研究与传播的生态环境的大众化结果有关。
络化传播,造成传统传播环境改变的还不止于此。另一个重要的改变就是传统期刊的整体风貌及由此有关的编辑意图的丢失。由于期刊的网络化配置,我们阅读期刊,越来越依赖于期刊网的搜索,结果编辑苦心孤诣设计与编排的刊物、栏目的完整面貌我们无法再感知到,如此一来,编辑的意图也逐渐被忘却。一份期刊,本来通过编辑的多方约稿和投稿的筛选,形成一个刊物整体的综合传达意图,特别是综合性期刊在过去的阅读环境下,所形成的期刊信息或知识分类上的多栏化局面,往往让读者的阅读视域大大扩张,学科综合与沟通信息能力获得提高,同时也把编辑和主编的办刊意图或学术传播要旨通过完整的刊物展现出来。
但是,这些编辑苦心在网络传播时代,却被大大弱化了,由于搜索,读者取用到了只对自己有用的、或只与关键词有关的文本,从而形成了前面提到的信息的“窄化”,读者无法知道期刊的整体样式,当然也就无法透知编辑的整体构思与编辑意图,结果就造成对期刊信息取用上的越来越大的分裂化、隔膜化、单向度。
这种情况好有一比。传统媒介传播下的媒体(如期刊)与读者关系,好比是结对夫妻,通过订阅、购买形成关系,读者了解对方的全貌,但是读者没有选择权利,只能被动接受媒体方面配置给你的新娘。不过,这种被迫的配给,也有个好处,你不得不整天面对给定的对象(新娘)去琢磨它,了解它、读懂它,乃至喜欢上它,这就发挥出了读者深度阅读的主动性。
而现代数字媒介下的传播媒体与冲浪者的关系,则成了妓院与嫖客的关系,对于嫖客来讲,他可以任意地选用他需要的美女。而网络方的任务,就是近可能多地提供美女,以期满足客人无尽的需求。但是不幸的是,客人并不具有直接的、近身挑选的权利,即它也不能主宰或要求院方提供什么样的美女,因此他只能透过院方提供的“窗口”远距离地察看,因此他很有可能因为只看到了美女的某些部位而选择了她。在这种情况下的网络信息使用者,就如同妓院里的嫖客一样,对女方进行即时享用,也就是说,他对于网络上的各种信息,往往是通过网上“冲浪”、“浏览”等“即时体验”的方式来完成的,而传统学术传播中的深度阅度也就来越少了。
(编辑:范文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