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典
现在的苏格拉底的形象是四种来源:柏拉图的苏格拉底,尼采说的柏拉图辩证法中的主角;色诺芬回忆中的苏格拉底,这个有人说,这个形象比较质朴;阿里斯托芬喜剧《云》中的诡辩派大师苏格拉底;苏格拉底再传弟子亚里士多德的转载的苏格拉底。
根据这些材料,苏格拉底到底是什么人呢?
苏格拉底出生于伯里克利黄金时代。他是雕刻匠佛隆尼司库和产婆菲娜瑞特的儿子,雅典阿罗卑克郊区的一位农民。苏格拉底的父亲让他年少学雕刻,精湛的技艺。当时的雅典是“全世界的学校”,他曾向伯里克利的老师达蒙学习音乐,修习几何、算术和天文学科。苏格拉底壮年时同当时雅典的学者名流已有较多交往,开始显示他的杰出才能,声誉渐起。苏格拉底后半生几乎是长达二十七年的伯罗奔尼撤战争中渡过的。雅典帝国以强盛走向衰落的关键。苏格拉底参加三次战役。战争使全希腊的政治陷入极度混乱,霸主公然宣扬血与火的杀伐,弱肉强食是“正义”和“公道”。
苏格拉底一生热爱母邦,反思雅典衰落的原因,从哲学高度着重讨论伦理问题,谋求改善灵魂即人的全部思维方式。运用哲学针贬时弊,探讨伦理道德问题。他认为整个雅典的危机是道德和人性的随落,拯救社会秩序的根本出路在于改善灵魂和人的本性。 他曾说:“……用这样一种可笑的比喻话来说,我是一种牛氓,是神赐给这国家的;而这国家是一头高贵的牲口,就因为很大,所以动作迟缓,需要刺激来使他活跃起来。”
苏格拉底喜欢与青年交往,周围聚集一批雅典和来自外城邦的追随者。苏格拉底以“有教无类”的原则交游,在他周围聚集了各种各样的人,无论民主派还是贵族寡头派。他时常为自己设定哲学命题,就在雅典城内到处找人谈话,讨论问题,启迪理智,引导人们追求智慧和道德、善,改善灵魂。
他的热情追随者凯勒丰,跑到德尔斐神庙请求神谕:是不是有比苏格拉底更为智慧的人?传达神谕的女祭司回答说:“没有比苏格拉底更有智慧的人。”苏格拉底大惑不解,怎么才是最有智慧的人?于是他走访以智慧著称的人,试图推翻神谕。他找到著名政治家、诗人和工匠,发现他们更无知:政治家,并不真正知道善与美;诗人,只有天性和灵感;工匠,只学习了很多知识。他们最大的特点是不知自己无知。
苏格拉底是德尔斐神庙墙上的“认识你自己”,“勿过度”“自恃者必毁” 的神谕的实践者。苏格拉底认为要认识自己的灵魂,就是因为它是理性和智慧的所在地。苏格拉底倡导希腊人尊敬的四大美德:智慧、勇敢、节制、正义,努力做到理智健全、谦和仁慈、理性战胜欲望。
公元前399年,雅典城邦以两条罪状指控苏格拉底:1.不敬城邦诸神,引进了奇怪的新神;2.败坏青年。不敬城邦诸神,这在当时的雅典是严重的罪状,苏格拉底被判死刑。苏格拉底可以逃避死刑,因为根据雅典法律,被判死刑的罪人可以请求宽恕,从轻发落,以流放代替死刑。统治者也只想将苏格拉底逐出雅典。他的朋友和学生帮助他越狱逃亡,他坚决拒绝。苏格拉底认为逃跑有违自己的理想,遂饮鸠就刑。
斯东的《苏格拉底的审判》就是探讨为什么雅典这样一个民主制城邦判苏格拉底死刑?斯东认为苏格拉底是反民主制的,雅典人民不能忍受苏格拉底的反民族,这是一个美国民主精神的苏格拉底之死的解释。尼采认为其实苏格拉底最具有民主倾向,所以,苏格拉底成为雅典的辨证反讽。
苏格拉底面对死亡,在柏拉图眼中表现出超世之旷达,柏拉图的《申辩篇》、《克里托篇》、《斐多》叙述了苏格拉底从审判到死的整个过程。前两篇是柏拉图在苏格拉底死后不久写成,后一篇被认为是柏拉图自己早期的作品。这些对话中的苏格拉底面对死刑,侃侃而谈。苏格拉底区分了两种类型的死,他首先描绘了死的第一种状态,死是一种完全的虚空,就如进入长睡,如果是这样,那也不错;而他更倾向于另一种状态,认为死亡是灵魂从一处转移到灵魂的安宁之所,那将是更大的幸福。
苏格拉底在法官面前的申辩,在对方控他不尊敬城邦新神,引进新神败坏青年,他说:“至于说到新神,我只是说神明的声音向我显明,指示我应该做的事罢了,这怎么能说引进新神呢?”
色诺芬眼中的苏格拉底是一位敬畏神明的人,苏格拉底做事遵照他心中神明的启示。 苏格拉底的神明是宇宙秩序的建立者:“因为别的神(复数,苏格拉底是个多神主义者。)在把好东西赐给我们的时候都不是以明显可见的方式把它们赐给我们的,惟有那位安排和维系着整个宇宙的神(一切美好善良的东西都在这个宇宙里头),他使宇宙永远保持完整无损、纯洁无疵、永不衰老、适于为人类服务,宇宙服从神比服从思想还快,而且毫无误失。” 苏格拉底认为遵从神的旨意就是正义,而善就是神的本质。苏格拉底在怀疑中不可怀疑的是神的理性、秩序。
[NextPage]苏格拉底的新神可理解为:
1、“认识你自己”与城邦诸神的冲突。
2、批评希腊传统的社会道德,这都威胁了雅典城邦的宗教和伦理原则。
关于苏格拉底引进的新神,黑格尔解释为理性神。黑格尔认为苏格拉底的悲剧是希腊的悲剧,苏格拉底坚持的意志自由,理性与城邦的习俗、宗教、法律相对抗,苏格拉底遵循个人原则,使这个原则进入生活之中,与雅典人所认为的公正和真理对立。 黑格尔最喜爱悲剧《安提戈涅》,安提戈涅的古老的家神信仰与克瑞翁的城邦新神的冲突,双方在自己的立场上没有什么错,但在一起就产生悲剧冲突。黑格尔的民族主义的态度使他这样去看古希腊悲剧。歌德认为黑格尔这样的解释太观念化,歌德强调了克瑞翁的私欲是这出悲剧不可忽视的直接原因。读希罗多德的《历史》和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撤战争史》可以看到雅典人的性格也是有一些霸气。雅典双亲为雅典公民的子女才能是雅典公民,雅典的外邦的歧视比较强,雅典的法律比较严。阿里斯托芬喜剧《云》中的诡辩派大师苏格拉底,对苏格拉底的死有直接原因,阿尔基比亚德与三十僭主的苏格拉底弟子对苏格拉底的形象影响很大。
苏格拉底哲学的主题是自然转向人,苏格拉底抨击自然哲学的玄奥毫无实用价值,苏格拉底主要考察的是伦理和国家政治等问题。苏格拉底强调必须自知无知,才能发掘自己的理性能力。《斐多》中苏格拉底说:“我认为智慧这个词太大了,它只适合于神;但‘爱智’这个词倒适合于人,我认为‘爱智’是人的自然倾向。”同“神的智慧”相比,“人的智慧”低得没有价值,苏格拉底自知无知,就此对人的理智能进行反思,因此是最有智慧的人,苏格拉底的“爱智”,考察发掘人的理智能力和道德本性,这是他哲学主题转折的根本点。
现在看到的对话中的苏格拉底,都是柏拉图的眼中的苏格拉底,两者有区别:1、苏格拉底述而不作,他一生只谈道德问题,柏拉图对话录中关于自然哲学方面的理论,是柏拉图自己的哲学理论,不含苏格拉底的成分;2、苏格拉底的普遍性定义还没形成与感性现象分开的本体论即柏拉图的“相”论。这种分别的看法来自亚里士多德,他在《形而上学》谈到苏格拉底的相论的特点:
有两件事可以公正地归于苏格拉底,既归纳的论证和普遍的定义,这二者都是知识的出发点;但是苏格拉底并没有常将这个普遍的东西或定义看作是分离存在的东西,而他们(那些肯定“相”的人)却将它们看作是分离存在的,这就是他们称为“相”的那种东西。
那么,苏格拉底的逻辑—善(“相”)来源于什么?可以从《美诺》(meno)篇中的“美诺悖论”来认识。《美诺》可看作苏格拉底思想在柏拉图身上的发展。
寻求定义就是寻求:1、美德有一个共同的型(eidos ,tauton)。2、正义——美德,正义只有美德之一种。3、从多到一,一是这类事物的型(eidos,common character ,common nature)。
苏格拉底与美诺探讨美德的本性(the nature of virtue)以及美德是否可以传授。美诺向苏格拉底提出美德是否可教的问题,苏格拉底回答说连美德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教呢?苏格拉底就对美德的形态如正义(justice)、勇气(courage)、节制(temperance)、虔敬(piety)等的本性进行追问,这遇到了困难。关于美德的理念与美德的表象(意见opinions)怎么统一的问题,苏格拉底提出解决的办法,现象界美德的相对性仅能建基于彼岸的绝对性的理念之中才能得到解决。苏格拉底也像巴门尼德一样,为现象的变动不居深深地恐怖。而为了解脱这种惶恐,苏格拉底就转向求助于理念神,而怎么才知道理念神是可信的呢?
美诺就提出了美德的来源问题的“美诺悖论”:怎样才能找到某物,苏格拉底,当你没有一点它的观念的时候?你在我们面前展示一件你不知道的东西,然后努力找到它?或者,你正好偶然遇到它,你怎么知道这是你不知道的那件东西? 简单一点“美诺悖论”就是:凡是你知道的,你都有已经知道了,便无须寻求;凡是你不知道的,你根本不知道,又如何寻求?
苏格拉底提出了回忆说:学习就是回忆,回忆来自于灵魂不朽说:灵魂已在这个世界以及别的世界中获得一切事物的知识,它能回想起以前已经知道的美德和别的事物的知识,因此寻求与学习并不是别的,不过就是回忆(anamnesis)。回忆说建立在天赋观念——灵魂不灭和轮回的理论基础之上。在回忆说的基础上,整个自然界都是同类的,所以回想起某一件东西便可以发现所有一切别的东西。真意见和知识,美德是知识,所以是可教的。 [NextPage]
美德即知识,人的理智本性与道德本性的同一。正义、自制、智慧、勇敢、友爱、虔敬等称为人的先天本性arete,正义、自制、勇敢、友爱、虔敬等美德都是同质的,都是由人的理智本性体现为道德本性。正义和其他一切美德都是智慧。知识:主要指人自己的本性(physis),他探讨自然界的本性(physis),研究人自身。理智本性体现为道德本性,道德人格没有内在冲突,理性构成的内在和谐的整体,通过学习可以获得美德,智慧和知识能力是人人皆有的天赋本性。缺乏美德只是由于感觉的过程和欲望膨胀以至扭曲了人的理智本性,通过教育和陶冶可以恢复他们的理智本性,培植道德。
《小希庇亚篇》中可以看到苏格拉底的困惑。苏格拉底有一些奇怪的折中思想:1、自觉为恶优于不自觉为恶,自觉说谎骗人、犯错误乃至伤害别人,比不自觉犯错为好。2、正义为一种能力和知识,灵魂越强大的人越正义。3、有知识的灵魂是善,它怎么会自觉地做坏事即恶呢?知道善去行恶,这才是真正的矛盾。希腊人既有善和恶的道德判断,也有好和坏的事实判断。道德判断联系到动机和目的的说谎。《国家篇》指出统治者为了被统治者的利益,可以说谎。苏格拉底的美德否定了情感的作用。知识涉及到理性,理性只是灵魂中的理性部分。善是人生的最高目的,善是全部社会生活的目的。治理城邦的目的就是要使城邦和公民们尽可能成善。海德格尔认为,《国家篇》中的正义(justice)是形而上学概念,而不是道德概念 。善在形而上学意义上有更深的根源。
希腊文的善agathon ,即好、优越、合理、有益、有用,英文good 。苏格拉底并没有为善提供一个具体的普遍性的答案。苏格拉底思考善和自由、自制的联系,认为无人自愿为恶,趋善避恶是人的本性。
在《普罗泰戈拉篇》中,苏格拉底与普罗泰戈拉两位大师就基本问题展开讨论:1、美德可教?普罗泰戈拉认为道德和法律都是约定的,不同城邦,有不同的道德和法律,“人是万物的尺度”,道德价值完全是不确定的,没有普遍绝对的标准,因此没有确定、完整的道德人格。苏格拉底认为道德应该有共同的客观绝对的价值标准。2、美德的全体和部分。普罗泰戈拉认为智慧、正义、勇敢、自制、虔敬的功能彼此不同。苏格拉底认为正义和虔敬极为相近,美德的本质极为相近。3、苏格拉底的知识道德论,对情感的道德批判。普罗泰戈拉的情感道德论,情感统治理智,快乐和痛苦支配人,同时主张快乐即善,痛苦即恶。普罗泰戈拉强调差异,苏格拉底强调共同性。
苏格拉底在《大希庇亚篇》谈到美的本质和灵感。美,泛指优良、美好、精致、完善等意思,中文“美好”,英文fine 。苏格拉底指出美自身(eidos)的绝对性,它对任何人不论以任何方式都不会表现为丑,以及在时间上的永恒性。1、真善美的统一,合目的性。美和善在本质上是同一的,并无高下的因果之分。有用的就是美好的,知识、美德和善都有合目的性的功用价值。有用就是有能力达到某种目的,有能力是善,无能力是丑;知识最美,无知最丑。2、形式美和实质美。心灵看到美自身(eidos),真美。形体美、外表美不是真美。美是视觉和听觉的快感,这种定义不能成立。3、美是客观的还是主观的?苏格拉底认为:美自身是一种普遍绝对的真实存在,不是一种共同的主观感受,而是一种客观存在。
在柏拉图对话录中,谈到了尼采成为酒神的迷狂的精神,不过,柏拉图已经将灵魂与肉身二元论了,而尼采已经克服了灵肉二元论。
尼采的厄罗斯精神的体现,看出尼采对希腊精神的承传。在柏拉图的《会饮篇》(Symposium)中专题谈论了爱神厄罗斯(eros )。厄罗斯在希腊文中一般作爱情和渴求解,作为专有名词是爱神,希腊神话中的爱神厄罗斯相当于罗马神话中的丘比特。荷马史诗尚未神话为神灵,它只表示求婚者强烈追求的一种渴望。在赫西俄德《神谱》中他是混沌的儿子。原始古老的神,后来逐渐演变,成为司爱神的美貌女神阿佛洛狄忒同宙斯和战神阿瑞斯所生的儿子。他的主要伴侣是波索斯和希美洛斯(渴求与欲求),后世认为有许多厄罗斯。《会饮篇》的第三篇为苏格拉底歌颂爱情的文章:爱情不是利害的打算和肉欲的满足,而是由神灵依附的迷狂,从人世间善的摹本窥见美的本体的爱慕,是灵魂借以滋长的营养品。厄罗斯既不是神也不是人。厄罗斯是介乎神人之间的精灵,不美也不丑,一种想获得美的能力。这就是认识、情感、欲望、意志的主体。厄罗斯是追求幸福的那种力量。美的相,厄罗斯追求的对象。人开始爱一个美的形体(肉体),然后,爱美的道理(逻各斯),最后,在一切美的形体中看到它们共同的形式(eidos,共相),灵魂的美,法律和制度的美,知识的美。美的相的本质是永恒的,具体事物分有相。
厄罗斯的最大特征是迷狂(mania),《斐德若篇》谈到迷狂,是一种神智不清醒状态madness,相当于艺术家的激情和灵感。有几种迷狂能降福于人,第一种就像德尔菲神庙的女先知所预言:迷狂状态下写作,迷狂术,manike加一个字母mantike,预言术;第二种为宗教的迷狂,可以找到禳除灾祸的秘决;第三种迷狂由诗神缪斯依附而来;第四种是“相”的迷狂。
海德格尔指出,人们对理念的把握是建立在爱洛斯基础之上的,后者在尼采美学中就是与陶醉相结合的东西。 狄俄尼索斯有迷狂的特点。尼采在写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时就处于一种复杂的启示状态和超越虚无的喜悦之中,这是一种古希腊意义的迷狂状态与超基督教式的启示状态交融的神秘体验。尼采此时,意志消弭,达到太一,但一切都已带上了现代主体性特征。[NextPage]
尼采眼中的苏格拉底
尼采在自传《看哪这人》中指出,《悲剧的诞生》有两项根本性的革新:
一、希腊人的狄俄尼索斯现象的认识——这是对这一现象的首次心理学——分析,这本书把这一现象看成整个希腊艺术的根据之一。二、对苏格拉底主义的认识:首次认识到苏格拉底是希腊消亡的工具,是典型的颓废派。用“理性”对抗本能(vernünftigkeit gegen instinkt)。坚决主张“理性”就是埋葬生命(leben)的危险的暴力!——全书对基督教表示深沉的、敌意的缄默。它既非阿波罗,也不是狄俄尼索斯。它否定美学的一切——《悲剧的诞生》惟一承认的价值在最深刻的意义上说,基督教是虚无主义的,而狄俄尼索斯的象征却达到了肯定的最大极限。
尼采在此集中了他思考的根本问题:苏格拉底主义与基督教是欧洲虚无主义的两大根源,尼采认为基督教是变相的柏拉图主义,苏格拉底主义成了欧洲虚无主义的最大根源。苏格拉底主义主要指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及欧里庇得斯开创的理性传统。希腊悲剧诞生于阿波罗与狄俄尼索斯精神。尼采分析阿波罗与狄俄尼索斯现象,目的是克服欧洲的虚无主义。前苏格拉底时代与苏格拉底主义的对立。
苏格拉底主义,尼采反复提到。在《悲剧的诞生》等文中,尼采这么说:
苏格拉底,柏拉图戏剧中的这位辩证法主角,令我们想起欧里庇得斯的主角的相同天性,他必须用理由和反驳为其行为辩护,常常因此而丧失我们悲剧同情的危险。因为谁能无视辩证法本质中的乐观因素呢?这种乐观主义因素一度侵入悲剧,逐渐蔓延覆盖其酒神世界,必然迫使悲剧自我毁灭——终于纵身跳入市民剧而丧命。我们只要清楚地设想一下苏格拉底命题的结论:“知识即美德”;罪恶仅仅源于无知;有德者即幸福者(Tugend ist Wissen ,es wird nur gesöndigt aus Unwissenheit ,der Tugend hafte der Glöckliche.)——悲剧的灭亡已经包含在这三个乐观主义基本公式之中了。
苏格拉底……,他把理性、美德、幸福三者相提并论。他用这荒唐的同一性学说玩魔术。于是,古代哲学家再也没有跳出这个学说……
苏格拉底,这个开创了这一转变的平民,他使这一转变战胜了更高贵的审美即高贵者的审美:——庸众利用辩证法取得了胜利。
尼采在《偶像的黄昏苏格拉底的问题》中集中谈到他反苏格拉底主义的几个主要原因:我把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看作衰败的征兆,希腊解体的工具,伪希腊人,反希腊人,他们的目的是否定生命。理性=美德=幸福,与古希腊的全部本质背道而驰。由于苏格拉底,希腊人趣味转向辩证法,高贵的趣味被贱民取代。在苏格拉底身上,辩证法只是复仇的方式,是贱民怨恨的表现。理性=美德=幸福,仅仅意味着:人们必须仿效苏格拉底,制造一个永恒的白昼,理性的白昼,对抗黑暗的欲望。苏格拉底是自欺者中最聪明的人,他勇敢赴死的智慧中表达了这一点,苏格拉底但求一死,是他自己向自己下的毒。 尼采看到,苏格拉底实际上虽然在城邦的民众之外对民众传道,但已经与前苏格拉底的哲学家远离民众本质不同了,苏格拉底这里理性的教条已经显出成熟迹象,一种伟大的情感需求已经开始让位于一种民众的渺小审美了。
尼采为什么反苏格拉底可总结为三个相互联系的方面:1,苏格拉底的理性、美德、幸福三者同一性辩证法学说是衰败的征兆。苏格拉底制造一个永恒的白昼,理性的白昼,对抗黑暗的欲望,理性对抗本能。2,苏格拉底是自欺者中最聪明的人,在苏格拉底身上,辩证法只是复仇的方式,是贱民怨恨的表现。3,由于苏格拉底,希腊人趣味转向辩证法,高贵的趣味被贱民取代。
尼采提出了苏格拉底开创了西方形而上学传统、理性反本能,苏格拉底与前苏格拉底的对立体现了理性与本能的对立。苏格拉底的理性是颓废的,是虚无主义的表现。苏格拉底的理性是低贱,而本能体现了高贵的生命力。《悲剧的诞生》矛头指向苏格拉底主义,也就是反对启蒙精神。尼采苏格拉底在处在古希腊从神话到逻辑,这一去魅过程的转折点上,尼采正是从这一点上来理解苏格拉底的。尼采反形而上学,海德格尔继承了尼采的认识,但他看到了尼采的理论中存在的启蒙残余物,想通过对形而上学的内在摧毁达到对尼采超越。
列奥斯特劳斯认为苏格拉底的探索与研究有深深的怀疑精神,柏拉图和苏格拉底的政治哲学出现是由于深刻意识到无知,尤其是形而上学和宇宙论的无知,但同时也包括了对人类美德的无知。尼采和海德格尔有关理性主义的独断论的断言以及对存在的解释是错误的。苏格拉底的知识是关于无知的知识,它是关于真理、整体之难以理解的特征的知识,苏格拉底正是用这种神秘主义来审视人类。 [NextPage]
前苏格拉底也倡导理性,从荷马到苏格拉底,走的就是神话到逻辑的道路,苏格拉底只是走在这条路上的最后面的一个。尼采曾说:“从泰勒斯到苏格拉底——不过是人向自然的转移——人的巨大影子投射在自然上,仿佛是投射在群山上。” 尼采把苏格拉底作为一个终结与开始的人物,这涉及到苏格拉底与柏拉图的关系。苏格拉底主要要形成一种道德,这种道德要设定一些看得见的教条,培养一个安全的城邦,道德看得见,所以美德可教。
尼采有一个前苏格拉底与前柏拉图哲学的分期,他对苏格拉底与柏拉图的认识有区分,一般来讲,两者都是同样的类型,但还有许多不同,对苏格拉底,尼采既褒又贬,但柏拉图,尼采认为不及他老师苏格拉底。在哲学上,青年尼采将柏拉图作为一个分水岭,后又将苏格拉底作为一个分水岭。苏格拉底主义开始于苏格拉底,完成于柏拉图。尼采认为苏格拉底是辩证法大师,在这一方面他是雅典的第一击剑大师,但他也是一位悲观主义者。他安静地赴死,一下折服了学生柏拉图,也使他成为雅典青年的偶像。柏拉图就是为了消除苏格拉底精神中的不安定因素:
苏格拉底——对我来说,除了我自己以外没有什么是重要的。对于自己的焦虑变成了哲学的中心。柏拉图试图理解一切和成为救赎者。渐进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希腊人进步神速,但他们衰落起来也快得惊人。在希腊精神的最高峰过去之后,希腊在一夜之间就衰落了。仅仅一次挫折就足以使伟大的生活方式不能为继了:它像悲剧一样戛然而止。像苏格拉底那样强大的怪物,只要有一个,就会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坏。苏格拉底完成了希腊的自我毁灭。我认为,他是一个雕刻匠的儿子这件事是有象征意义的。如果有朝一日造型艺术也能开口说话,我们就会认为它们无足轻重,而在苏格拉底这个雕刻匠之子的眼中,它们已经开始无足轻重了。
在苏格拉底精神中,有深深的不安,促使柏拉图坚定地将目光转向了彼岸。尼采对这两位师徒,还是有不同的感受的。尼采从有限否定苏格拉底到彻底否定苏格拉底,也是一个克服浪漫主义幻想的过程,尼采逐渐将苏格拉底与欧洲的虚无主义联系起来,苏格拉底的怀疑论的形而上学性质成了攻击中心,苏格拉底主义与柏拉图主义几乎等同了。尼采曾说:“只想说明一个事实:苏格拉底与我难解难分,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与他战斗。” 苏格拉底主义是尼采一直想克服的一个问题。
尼采这时也认为苏格拉底怀疑论者,是文化的毒药,与敌视文化的柏拉图有区别。苏格拉底是一位怀疑论者,他是一位有真理感与真诚感的怀疑论者,因为任何有意识的欺骗都在禁止之列,而包含在语言与哲学中的那些欺骗本来是无意识的,并且很难变成有意识的。苏格拉底使真诚具有了逻辑,他注意到真确分类的无穷无尽的困难,陷入怀疑主义。但又太真诚。 尼采看到了苏格拉底理性的痛苦,但又没有完全投向彼岸。尼采曾把苏格拉底作为雅典的文化医生看待:
作为文化医生的哲学家
公开否定敌视文化从柏拉图开始,前柏拉图时代哲学家,在一个不是敌人的现存的和发展中的文化面前,哲学家是如何表现的:哲学家这时是文化的毒药。
哲学和人民
没有一个伟大的希腊哲学家是人民的领袖,最多是恩披多克勒(在毕达哥拉斯后)曾有此企图,但他并不打用纯粹的哲学来领导人民,而是利用后者的一种神秘工具。其他人一开始就拒斥人民(赫拉克利特)。有些人把一个高高在上的受教育集团作为他们的公众(阿拉克萨戈拉)。苏格拉底最具民主和煽动倾向:结果是各宗派的建立,因而是一个反证。在像这样一些哲学家无能为力之处,那些更次要的哲学家如何能够指望有所作为?在哲学的基础上建立起一种大众文化是不可能的。……
怀疑的冲动
每一种力量(宗教内、神话和知识冲动),如果被极端化为一个不容辩驳的总裁,都具有蛮化的、非道德的和负的影响(苏格拉底)。
结论:哲学不能创造什么文化
但可为它开路;或保存它;
或调节它
苏格拉底最想在城邦中过一种理性的生活,他最具民主和煽动倾向,最后造成了宗派林立,自己也被人民审判,所以是一个反例。哲学家是文化的毒药,要想在哲学上建立一种大众文化是不可能的。
尼采指出,恩披多克勒和赫拉克利特使希腊人踏上了正确估价人类存在的非理性和痛苦的大道,但是苏格拉底,他从未到达这一目标。对人的一种无偏见的看法是念念不忘“善”、“公正”这些吓人抽象概念的一切苏格拉底分子所无法了解的。苏格拉底的影响:他摧毁了伦理判断的朴素的客观性。消灭科学。消灭艺术感。把个人从其历史联系中揪出。并促进了辩证的啰嗦和饶舌。
苏格拉底终结了希腊艺术精神,将一切推向一个终极的形而上学的阿基米德支点上,完成一劳永逸的工作,他努力根除希腊精神中的变化的、流动的、生成的因素,即赫拉克利特为代表的精神。真正的古希腊哲学家是苏格拉底以前的哲学家,他们是高贵的人,置身于民族和道德风俗之外。苏格拉底所倡导的道德是非道德,苏格拉底及柏拉图丧失了希腊人的正直的理性,丧失了希腊的悲剧精神,道德价值的非自然化,创造一个蜕化变质的人种,即善良、幸福、智慧的人。柏拉图将这推倒登峰造极的地步,他构造一个抽象完美的人,一个古代哲学家的稻草人。
(编辑:李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