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萧功秦
化两个晚上,分两次把1959年出品的日本黑白宽银幕片《野火》看完了,这部电影说的是太平洋战争期间,莱特岛上的日军游兵散勇,如何在极度困难的生存环境中,越来越丧失人性,并退化为野兽性的。影片最后,主人公见到他的同伴把长期欺侮自己的长官杀了并生食其肉,满脸是血,受不了这种兽性化而向烧山火的村民投降,虽然他最后仍然倒在射向他的弹雨中。
这在五十年代很可能是一部被称之为进步人士拍的电影。但作品并没有左的意识形态色彩,不露痕迹地表达了日本人对战争的深刻反省。这种批判精神在后来的日本人中已经少见了。而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日本的左翼力量还很强有力的。本片艺术性很高,主人公那迟钝而敏感的眼神,由于营养不良而苍白的面庞,那摇摇晃晃的步伐,由于有气无力如同舞姿般的举手投降的背影,令人回味无穷。不知为什么,我第一次发现黑白宽银幕片特有的魅力,也许是它更朴素无华因而给人以真实感。也许是它把人们的注意的视线从彩色转向生活内容本身,也许是暗示太平洋战争时代并没有彩色,也许是想请观众以观察纪录片的感觉去观赏这部艺术片,也许,一九五九年日本还没有彩色片。
我过去在想,为什么日本已经出了好几个诺贝尔奖文学家,而中国一个都没有(那个叫高什么的中国人其实可以不算数。他的作品只是速朽的仿效欧洲文化的后现代的膺品,洋人由于内疚而一定要给中国人一个奖,却又看走了眼。其实国人也几乎没有谁为拥有了这样一个诺奖获得者而感到自豪过。),现在比较能理解了,其实,总的说来,日本艺术家比中国同行更知道文学的真谛,而中国则是文以载道的公式化传统实在太强大了,人总是某种大道理的符号,从“饿死事大,失节事小”,到“三民主义,吾党所忠”,到“同志们向前冲啊”,其中的人都是对大道理的诠释,或是大道理的教化书的插图。而真正的文学就是写人,写活生生的人。中国人总做不到这一点。
我常常在想,中国人的雕塑水平在所有造型艺术中其水平是最低劣的,中国人老是缺乏雕塑艺术细胞。看看中国人的雕塑作品,那永远改变不了的概念化,例如,前不久我在秦始皇兵马俑大门前见到的秦皇塑像,又如那个黄道婆纪念馆前的黄道婆像,还有上海毛泽东大革命时期故居门前的毛与杨开慧的生活塑象,不过就是人们心中的已经固化了的政治概念或文化概念的符号,而且从技艺上看,与欧洲人相比,也只能是业余水平。不能不服气,这些塑像现在就站在那些地方,谁去看就知道了,它们才是中国道统至上的艺术思维的最直接写照。
当然,中国电影与文学这些年来在这方面已经有了进步,一些作品中有了个性化的人物,但与此同时,却失去了另一种东西,那就是意义感,失去了对人生意义的深刻反省,一个失去意义感的生动个体,离文学的真精神同样遥远。
(编辑:杨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