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吴冠中诞辰一百周年,不能不回顾、了解和分析其作品的市场发展。这不仅是因为其当下的市场表现迥异于绝大多数中国近现代艺术大家的“量价双滑”,而且他还是“文革”后最先走向市场的现代艺术大家之一,其作品的市场轨迹可以说浓缩和见证着随改革开放而起的中国艺术品市场从无到有、从初兴到火热、从调整到成熟的变迁。
吴冠中作品的市场缘何独树一帜?
由外到内,市场初兴
早在郭庆祥于20世纪90年代初收藏吴冠中的作品之前,通过荣宝斋等一些国营画店,吴冠中的作品便已走向市场,而买家绝大多数是来自新加坡、台湾或香港的画廊和藏家。有业内人士回忆,吴冠中作品的价格在80年代初就有“数百元”。
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吴冠中的艺术作品开始流入香港市场。此中最重要的推手便是香港的万玉堂和新加坡的斯民艺苑等画廊机构,而最大的买家便是活跃在新加坡的商人郭瑞腾——据传他陆续收藏吴冠中的作品有上百件;正因如此,当时的香港苏富比也开始关注吴冠中,并在1984年的一场拍卖会上推出了吴冠中的作品——据业内人士回忆,该作最终以万元左右的价格成交。
正如郭庆祥所回忆和分析的:“早在中国艺术市场尚未形成规模的改革开放初期,吴冠中的作品就已经进入市场,前期在东南亚、港台地区拥有了一批忠实的藏家,为其作品在中国艺术市场真正形成之前就建立了良好的市场基础,再加上可靠和过硬的学术研究为支撑,让吴冠中的作品在市场中长期立于‘不败之地’。”
吴冠中 《渔港》 木板油画 46×61cm 1976年作 北京保利 2019年春拍 成交价:2242.5万元
在1989年佳士得香港举办的拍卖会上,吴冠中的《高昌遗址》便以187万港元成交,开创中国画在世画家的画价最高记录。次年,吴冠中的油画《巴黎蒙马特》又以104万港元开创中国油画在世画家的画价最高记录。1991年,彩墨作品《交河故城》以225万港元的成交价格创下中国在世画家的画作拍卖最高记录——直至2004年此项纪录才被打破。
恰巧就在1992年,中国内地的首场文物艺术品拍卖落槌,国内的文物艺术品收藏也从地下转向公开并快速兴起。大约在此时期,“我把之前收藏的两件他的作品当面呈给他看,他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从此,我们成了忘年交。”郭庆祥回忆说:“和吴老开始交往,则在20世纪90年代末。”之后郭庆祥通过玥宝斋首先在内地市场掀起了“吴冠中热”——从1997年起至2003年,玥宝斋陆续购藏近百张吴冠中作品。
不过,在艺术市场资深评论人士牟建平的观察中:“2004年以前吴冠中的作品在香港和内地虽有行情,且仍以印度尼西亚、新加坡的华人买家为主导,也创造出了许多高成交价,但两地尚没有形成真正的联动;而国内市场真正开始启动、升温,应该是在荣宝2004年秋拍和2005年春拍相继推出吴冠中专场之后。”
2005年、2011年的两次高峰
由于2003年之后的中国内地艺术品市场逐渐被全面打开,再加上北京荣宝拍卖在2004年和2005年的助力,吴冠中作品的拍卖行情在2005年得以快速飙升,其作品也纷纷从海外回流,一、二级市场同时展开对吴冠中的关注。
如在北京荣宝春拍中,吴冠中的《黄土高原》首次突破千万元大关——以1870万元的高价成交;且在北京保利当年的秋拍上,吴冠中的《鹦鹉天堂》以3025万元再创个人作品的拍卖成交价记录,吴冠中从此在国内开始受到热烈追捧。2006年,在北京翰海秋拍上推出的吴冠中油画《长江万里图》以3795万拍出;2007年,在北京保利春拍上推出的《交河故城》以4070万元成交,使吴冠中的画作开始接近5000万元大关。在此期间,北京卷石轩美术馆也开始陆续购藏吴冠中的作品,有业内人士透露达四五十件……诸多动力让吴冠中艺术的收藏“主场”又回到内地。
吴冠中 《狮子林》设色纸本 144×297cm 中国嘉德2019年春拍 成交价:1.4375亿元
按照雅昌艺术市场监测中心的统计数据来看,2003年以来,吴冠中的中国书画作品的成交率在迅速上升,一度在2004年逼近80%。但随着上拍量的上升,其成交率大幅下降。2006年后,虽然成交率偶有波动,但总体稳定在了30%的低位;另因吴冠中书画作品的存世量较大,供给端充足,所以无论是上拍量还是成交量也都经历了较大幅度的波动。如2011年是吴冠中中国书画拍品的一个井喷时期,全年共有1036件作品上拍,其中成交486件,成交率则达46.91%。
“2011年上拍和成交量的激增,和吴冠中的逝世以及整体拍卖市场的余热未散不无关系;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市场的供求端均逐渐冷静下来。”雅昌艺术市场监测中心高级分析师徐翠云分析道,“到2016年,吴冠中作品的上拍总量只有390件,成交量仅有117件,均回落到了2011年之前的水平。”
此中,牟建平认为保利拍卖对吴冠中的市场推广作用很大。据他观察:“从2005年至今的10多年间,保利拍卖不仅推出了许多吴冠中绘画的专场,更缔造了大量的高价乃至亿元拍品。如在2011年,北京保利春拍中推出的彩墨画《狮子林》以1.15亿元成交。2015年,北京保利春拍中推出的油画《木槿》以6900万元成交。2016年,保利香港春拍推出的油画《周庄》以2.36亿港元成交。2016年,保利香港秋拍推出的彩墨画《荷塘》以1.062亿港元成交。2018年,北京保利秋拍推出的油画《双燕》以1.127亿元成交。只有油画《荷花》,是在2019年香港苏富比春拍中以1.3亿港元拍出的。”
据不完全统计,吴冠中的作品近年共上拍6000多件,总成交额超过30亿元,这在国内当代画家中排名第一,可谓名副其实的“市场明星”。但在牟建平看来:“尽管市场上拍卖的作品多达6000件,但除去重复拍卖和赝品的数量,真品不过千幅左右,其中大尺幅的画作不足百件,精品仅50件左右。更由于自90年代末吴冠中本人就不再卖画,流向市场的极少,目前市场流通的绝大部分都是20世纪80年和90年代的作品,六七十年代的作品较少,多是些油画。经过充分的换手后,其作品的行情稳定性较高、抗跌性强,精品的升值空间依然不小。”
持续上涨,趋于稳定
从价格区间来看,低价位仍占吴冠中作品市场的主体,但高价作品的表现也非常亮眼。
据雅昌艺术市场监测中心的数据统计,自2003年至2018年间,吴冠中的中国书画作品在500万元以下成交者占绝大多数,共成交2385件,占总成交件数的89.6%;其中10万元以下和500万元以上的拍品分别为789件和718件,占据低价区间的大半江山。与此同时,5000万元以上的拍品共有7件,其中有5件均成交于2011年;同年,两件亿元级拍品也分别以1.495亿和1.15亿元成交,在中国书画拍卖市场上亦处于高位。由此不难看出,当年吴冠中书画市场的火热情况以及市场对其作品的认可。
但不容否认的是,吴冠中作品的溢价幅度较大——除个别年份增幅显着外,其余年份均稳步上升,使之迥然不同于绝大多数中国近现代艺术大家尤其是当代艺术家近两年市场的“量价齐滑”。据雅昌艺术市场监测中心的数据统计,自2008年起,吴冠中作品的年均溢价率均超过了100%,虽然居高不下的溢价率部分是受整体艺术市场行情的影响,但也侧面反映出市场对于吴冠中书画作品价值的认可。从成交价格区间上看,500万到1000万元的拍品平均溢价率最高,达到了5988.65%,其余区间的平均溢价率也均高于100%,吴冠中中国书画作品的市场价值和行市的火爆可见一斑。
吴冠中《双燕》纸本水墨设色 69×137cm 1988年 北京保利2018年秋拍 成交价:5405万元
以不同画种来看,当前吴冠中彩墨画的拍卖行情——以平尺为单位的表现为普品100万元、精品200万元。对于馆藏级别的精品,价格往往加倍,如2018年在北京保利秋拍中亮相的彩墨画《双燕》,不过8平尺大小,但因是吴冠中20世纪80年代变法中的一件代表性画作,最终以5405万元成交——折合每平尺近700万元,这便体现了普品与代表作之间的差别。
吴冠中的油画市场行情远比彩墨画还要好——仍以平尺为单位则普品为300万元、精品为500万元,馆藏级别者加倍,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早期油画比较稀缺。如在2015年的保利香港春拍上,一件仅2.5平尺的1975年作木板油画《青岛》以3142.4万元成交,折合每平尺1222万元。2017的香港佳士得秋拍上,1977年作、2.5平尺大的木板油画《金色田野》以1999.8万元成交。2019年香港苏富比春拍中的1974年作油画《荷花》,以1.3亿港元成交则使其价格达到每平尺1000万元的高价。一幅只有1平尺大小的1978年作木板油画《桂林山村》,在2018年的香港苏富比春拍上,也曾拍出1465万元的高价。
另外,吴冠中的速写也是拍价不菲。如在2018年的香港苏富比春拍上,一件1978年作《西双版纳村寨》钢笔速写以101.1万元成交;当年的香港苏富比秋拍上,一件1985年作《周庄水巷》钢笔设色速写以185.3万元成交,另一件稍大的1990作《人人尽说画布街》钢笔设色速写以617.3万元的高价成交。在2019年香港苏富比春拍上,一幅1989年作《巴黎蒙马特》设色速写以235.1万元的成交,另一幅钢笔设色速写《得云茶楼》也以425.3万元的成交。在2019年保利香港春拍上,一幅《大巴山中桃李正开》宣纸速写以464万元拍出。
“总体而言,吴冠中的油画是越小越贵,而彩墨画是越大越贵。”牟建平分析道,“彩墨画的创作年代越早,价格就低一些,因为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吴冠中彩墨画还不太成熟,正处在探索阶段,80年代晚期、90年代的彩墨画,价格相对更高一些。吴冠中创作于六七十年代的那些木板油画,即便很小,也动辄上千万元,1平方米大小的都在5000万元以上,而且被藏家买走后就难再流出,所以一旦市场中出现吴冠中的油画,往往最吸引买家的眼球。彩墨画数量相对较多,但比较有代表性的精品不是很多,因为那些画作吴冠中大多都捐给博物馆了,流向市场的不多。”
备受海内外市场推崇
当一名艺术家的创作在学术上有了明确定位和地位,作为市场支撑,而在市场中又通过日积月累形成了良好基础,再加上高频次、广范围的公众认知,其市场不想脱颖而出都难。无疑,吴冠中便是这样一位现当代艺术大家。
北京保利拍卖公司近现代书画部总经理殷华杰在谈及吴冠中的市场表现时,认为其在拍场长青的奥秘,除学术、市场、公众认知的必然推动之外,也有很多偶然因素的促成。
“众所周知,一位艺术家在当下和未来的市场表现,是与其艺术成就密切相关的;也就是说,与学术地位的高低成正比。只有真正的艺术家,才能得到学界、公众、藏家、市场的认可,并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社会的发展,大家对其艺术成就有不断深入的研究,从而获得更充分的认知,这是必然条件;否则,一时的繁华都是虚幻。”殷华杰说,“吴冠中的艺术,虽然在六七十年代甚至80年代,都被排挤在内地主流学术的阵营之外,更没有给予其应有的地位,但随着内地艺术在80年代迅速接触到大量西方艺术,吴冠中融汇中西方绘画艺术的成就便很快得到国内外市场的认可。”
此中关键是,吴冠中融合中西方艺术所取得的成就,在殷华杰等众多市场人士看来,既根植于中国传统,又接受了法国等西方艺术的营养成分,最终形成了区别于徐悲鸿、林风眠等近现代艺术大家及其他当代艺术名家的独特面貌,而且无论是艺术形式和内容都得到了最广泛的认同。
“吴冠中的绘画题材,包罗万象,所有能够进入他眼中,能触动他心底的东西,都能够入画,这是一位艺术家创作的最高明之处,所以他的作品能够得到最广范围内民众的认同。市场中的认同度越高,追求者越多,行情自然越好。”殷华杰分析道,“特别是彩墨画,在给吴冠中带来很大争议的同时也造就了他‘大师’的地位;其中,中国画的基本元素都有,也拥有深厚的文化传统,也拥有油画的光影和色彩,使人身临其境,也很容易得到西方的认同。无论是艺术形式还是内容,既能高雅,也能通俗,很讨巧;不像其他艺术家就某一方面,或古意上去追,或者写实上去追。所以,吴冠中作品的市场最先从香港、新加坡、日本、美国、法国等地兴起,倒推国内。”
“当然,间隔性地出现一两件重要作品,最终高价成交则会拉动和唤醒市场,让人们再次认识艺术家及其成就,而后关注到艺术家的一系列创作,这种市场循环则带有很大的偶然性,但会让市场持续走热。”殷华杰在谈到吴冠中的顶级作品给市场带来的影响时如此分析道。
吴冠中《桂林山村》(局部) 油彩画布 52.5×52.5cm 1972年作 邦瀚斯香港2019年4月 成交价:374.1159万元
另有佳士得亚洲二十世纪及当代艺术部副主席林家如在分析吴冠中作品的市场表现时认为:“除了吴冠中毋庸置疑的艺术成就和学术地位之外,其画册的整理出版是所有艺术家中量最大的,也相当清晰,比如七八十年代创作了多少张油画,其价值有什么特殊性,买家和市场的掌握度很高,所以一件作品应该值多少钱,是不是应该花更多钱去买,大家都非常明白;而且对其作品的真伪问题也很容易判定,只要有出版,藏家基本都会买,买得非常有信心,所以很多新藏家一进场,就可以从吴冠中入门。”
牟建平也发现,在世画家出画册全集的国内屈指可数,而2007年《吴冠中全集》的出版,为其个人作品的真伪鉴定起了很大的作用。他说:“近几年海内外拍场上的高价拍品,无一例外都是全集中的画作,如创出亿元高价的油画《周庄》《双燕》《木槿》和彩墨画《荷塘》。而没有进入《吴冠中全集》的拍品,除了个别真品以外,大多数流拍,或低价成交,50万元每平尺的价格都很难达到。”
未来成长空间依然很大
不过,在林家如看来,吴冠中作品目前拥有的广阔市场还是以“华人区的藏家为主”。“即便是在西方的影响力,也还是在华人圈。主要是因为现在对整个亚洲艺术的推广,尤其是对美术史的梳理,资讯渠道主要还是以中文为主,英文书籍很少,如果有学者愿意用英语、法语等西方语言来研究吴冠中,那我相信其作品的未来成长空间很更大,而且也不仅只局限在华人圈内持续增长。”
在具体画种上,牟建平则认为,吴冠中在20世纪90年代创作的抽象画,未来还有挖掘的余地,价格还有上涨的可能。但徐翠云认为:“在大市场发展平稳向好的前提下,吴冠中作品的投资价值依然较大。作为已经被市场认可并有大量交易数据的艺术家,吴冠中作品的收藏市场已经建立起来。其交易活跃度仅受大盘影响,艺术品虽然具有特殊性,但依然是经济发展这棵‘大树’上的一朵小花,如果整体经济不景气,那么吴冠中作品的市场价格也很难逆势上涨。”
整体而言,如郭庆祥所说:“吴冠中是中国艺术市场30年来最受社会关注的艺术家之一,其人、其作品、其观点是艺术市场的长期热点话题,至今不衰,我认为未来的艺术市场将会长期保持吴冠中的行情热点。更为重要的是,在我看来,吴冠中是他们那一代人中知道‘艺术何为艺术’的极少数艺术家之一,甚至是在他以后三代人中艺术语言最纯粹的艺术家之一,大多数的画家只能称为美术工作者,作品也只能称之美术作品,而非艺术品。所以,吴老的艺术在艺术市场上的成功和稳定是必然的,也将长久地持续下去。”
(编辑:李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