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卧的裸女》


莫迪利亚尼

　　一夜之间，莫迪利亚尼（Amadeo Modigliani）火了。火得那么突然，却又那么顺理成章。火的原因，不仅因为中国藏家刘益谦用10亿人民币拍回了他的画，而且这是莫迪利亚尼目前已知创作的裸女中品相最好的一幅。

　　近两年如此桥段我们已经屡见不鲜了：从去年的毕加索到凡·高，每当一幅欧美巨制被国内藏家纳入囊中，接下来数周艺术圈都会引起一波“创纪录热”。然而，与去年毕加索、凡·高案例不同，今年的主角，换成了极其小众的阿玛德奥·莫迪利阿尼。

　　当在拍卖两月前得知这幅作品即将上拍时，我便对身边的亲朋好友预言，此幅作品必破他的个人成交纪录。能够言中，甚是欣慰。

　　莫迪利亚尼去世的年纪，和莫扎特相同，却远未有莫扎特般高产。他的作品与同时代任何一位画家相比都显得与众不同：他有着凡·高般潦倒的境遇，有着毕加索般的多情浪漫，还有卡拉瓦乔般歇斯底里的疯狂，只不过是他不斗殴罢了——嗜酒如命的他不伤外人，只自残……他的真迹，每每在欧洲各大拍卖行“亮相”，都会引来全球藏家的疯狂竞标。他的知名度，在西方世界早已不需任何炒作。在这幅“侧卧的裸女”（Nu couché）创艺术家本人拍卖纪录之前，他在我国的知名度却远不及他的同辈人。

　　裸女，曾经是让莫迪“上头条”的话题。他在世时，唯一一次个展因为在画廊橱窗外展出“有伤风化”的画作在开幕式当天便被勒令关闭，直至第二天将橱窗内所有裸体作品悉数撤下展览才重新开放，他也因此成为巴黎全城的焦点。去世逾一个世纪之后，还是因为裸女，他让全中国艺术圈为之疯狂，微信朋友圈因他而刷屏，这场景实在有些诙谐。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有一天会在距巴黎数千公里外，被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的媒体推到聚光灯前，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

　　在Andy Garcia（安迪·加西亚）主演的莫迪利亚尼的传记影片中，他是一位浪漫多情、女人缘极佳、酒瓶子不离手、今朝有酒今朝醉却又才华横溢的画家。我并不想称他为天才，因为他在少年时期并未展现出如莫扎特、拉斐尔、李斯特幼年那样拥有超乎常人的天赋；但他如流星般短暂却闪耀的艺术生涯却与那些英年早逝的天才们有着如出一辙的人生轨迹。35岁便离世的莫迪是悲惨的，和许多中西方大师一样，他也算是在世时贫困潦倒、基本“没见过钱”的。特立独行、自视清高的他能够在与当时已名利双收的毕加索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并走出自己的独特风格，印证了他超凡的悟性、艺术创造力和表现力。他笔下人物修长的脖子，纤细的眉眼早已成为他的“作品卷标”。他人物的脸部神情不仅像极了距今四千多年古希腊基克拉迪（Cycladic）文明的经典雕塑造型，还对林风眠老爷子描绘的人物有着深刻的影响。虽并未在生前得到应得的认可，但他其实早已超越了时代。他在毕加索面前所表现出的不可一世，远非无端的狂妄，而是极端的自信。

　　必须承认，从毕加索、凡·高，再到莫迪利亚尼，我国藏家对西方艺术大师的收藏眼光与品位确实在逐步提升。然而，当有朝一日这幅作品挂在国内美术馆中面对公众的时候，当无数的艺术爱好者慕名而来挤爆展厅的那一天，我想问一句：大家蜂拥而至前来，看的是什么？

　　是来看莫迪利亚尼燃烧生命的唯美创造？还是来看价值10亿人民币的画到底长啥样？

　　金秋时节，当国人赶赴故宫武英殿排6个小时队，把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活生生看成“亲民上河图”的时候，有多少人清楚，和他们比邻而居的国宝中，王珣的“伯远帖”、展子虔的“游春图”等等，随便拿出一幅无论是艺术价值还是市场价值都要远超“清明上河图”呢？

　　对我而言，看待艺术家收藏名画，就好似看美若天仙的姑娘嫁人。要是眼瞅着嫁错人了，那个糟心劲儿，不亚于“好白菜都让猪拱了”。若藏家不懂作品的真正价值，那我宁可祈求这幅作品归懂它的人所有。透纳的“现代罗马”（Modern Rome）和马奈的“春天”（The Spring），这两幅作品能被“门当户对”的洛杉矶盖蒂美术馆收藏，心中有着难以言喻的欢喜。

　　为了感受莫迪的气息，去年2月的冬天，我顶着寒风来到巴黎拉雪兹神父公墓（Pere-LaChaise），前往他与Jeanne的合葬墓前拜祭。在所有我欣赏的、长眠于拉雪兹公墓的艺术家中，唯有莫迪的墓最难找。站在墓前，眼见莫迪的悼词"Struck down by Death at the moment of glory"（在获得荣耀的时刻被死亡击倒） 以及Jeanne的悼词"Devoted companion to the extreme sacrifice"（为所深爱伴侣的极端牺牲），感慨良多。风流倜傥的莫迪，除了众多情人之外，还有一位视他为全世界的Jeanne无药可救地爱着他，至死都伴其左右。每当想到Jeanne在莫迪去世后第二天便纵身跳窗殉情，腹中怀着8个月的孩子也要执意追随真爱而去，那份痴狂令人悲戚。Jeanne的父母不仅在这对情侣生前对他们的恋情百般阻挠，悲剧发生后都不允许二人合葬。直到莫迪与Jeanne去世十年后，深爱的二人才得以重逢长眠于此。并未带鲜花前来，在墓旁捡了块石头放在上面，以尽对犹太人的拜祭礼仪。蹲在墓旁，除了莫迪的经历和他所创作的作品之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还有与她那段有关莫迪艺术的交流……

　　现如今，每次看到阿玛德奥·莫迪利亚尼的画作，我都能感受到才华、疯狂、真爱、悲情，甚至专属于自己的回忆。

　　用市场价值衡量一位艺术家成功与否其实也无可厚非。因一个特定的事件或者案例，让大众有机会获悉并走近一位大师的艺术，确是好事。但我更希望看到，人们能通过一幅创纪录的莫迪利亚尼的裸女，懂得他的艺术为什么，凭什么值10个亿。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