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摄影观念弱智到什么程度,可以由这样一段摄影报刊上的赏析文章来证明。这是发表在某本专业人体摄影杂志上的作品,然后由一份专业摄影报刊加以评介,作为赏析栏目推出。全文照抄如下:“长城关隘”象征着传统观念禁锢的大门,画面中一位梳着中国传统式大辫子的裸女正向着光明的未来走去。作品表现的是一位思想开放、个性张扬的女孩在流变着的各种文化因素的有机系统下,向传统思想观念挑战。她摆脱传统思想束缚,甩掉传统思想的羁绊,显示出时代的特征,展示了自身的美丽与魅力,给人留下永恒的记忆。
文字无可厚非,然而一味迎合“主旋律”的拔高,将中国摄影的弱智表露无遗。这样一种简单化的倾向,可以说在中国摄影领域比比皆是,俯首可拾。所有人都习以为常,认为如此表达才是准确、符合时代潮流的。殊不知,如此概念化的“赏析”,对中国摄影弊大于利。
在20年前,拍摄一片夕阳下的海滩,被称为风光摄影;后来在海滩上加上一个美女,就是沙龙摄影;接着凭借敏感和机遇在海滩边捕捉一个独特的生活瞬间,叫做纪实摄影;那么,如今在海滩上让一位裸体女郎迎风而立,就可以称之为人体摄影的话,势必是对人体摄影的曲解,也是不利于人体摄影健康发展的。
如果按前面的文章推理,长城关隘加上裸女就是象征冲破传统思想的羁绊,那么拍岸惊涛加上裸女自然就是渴望扬帆自由,绿茵小草加上裸女应该题为“新生”,至于苍茫蓝天、嶙峋山石和裸女融为一体,“天人合一”就是不错的选择?将裸女放在一间破败的农舍之中,取名“无家可归”总不太合适——来个“破茧而出”如何?概念化的思维方式在中国摄影的“文革”时期被推向了极致,30年后再痛定思痛,这样的程式化思维依旧“泛滥成灾”。责任在谁?
中国摄影的急功近利是重要的原因之一,看看多少个大大小小的展览和比赛,简单化的引导和“马屁化”的成功,造就了中国摄影思维的弱智,其间的例子不一而足。关键是作为舆论和宣传的报刊,也顺从这样一种简单化的引导模式,害人不浅。甚至影响了一些未毕业的学生,他们经过多年的实践,能够拍摄出一些很不错的照片,但让他们说说自己的创作理念,尤其是写一段创作感想,却往往不知所云,离题万里——或者就是照抄一段现成的所谓的赏析文字,戴上一顶“高帽”,“蒙混过关”。
这让我想起年轻的女摄影家朱·莱昂纳德最近出版的一本画册《相似物》,拍摄的是美国街头和社区逐渐消失的店面以及类似的物品。这是一部都市转型的叙事诗,构成了1998年到2007年之间包罗万象的四百幅照片的堆积物。摄影家从纽约和布鲁克林开始,以其冷静的目光,一直延续到墨西哥城、华沙、东耶路撒冷,甚至乌干达,从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发掘出这些画面。我很惊讶为什么她的作品会有如此深厚的基点,画册最后揭示了谜底:洋洋洒洒十多页的文字,长短错落,看似摄影家的随笔。然而不是,每一段文字都有注解:原来是莱昂纳德摘录于报刊的摄影家以及名人的访谈,包括一些摄影专着的精彩论述。比如:盖里·维诺格兰德、史蒂芬·肖尔、安塞尔·亚当斯、埃米尔·左拉…… 还有温斯顿·丘吉尔的名言:“历史对于我来说,就是我有欲望书写的东西。”
莱昂纳德的拍摄是饱读前人着作的基础上深思熟虑的结果,是这些阅读之后转换成图像的“读书笔记”,而非一时冲动之作,因此有着厚实的灵魂。我联想到:摄影圈一直被艺术界诟病的就是缺乏文化素养。因为摄影凭借高科技的发展以及自动化程度越来越高的技术含量,使入门变得轻而易举,使普及的程度超出人们的想象。结果也导致了摄影人变得浮躁,容易满足于表面的视觉认同,放弃了对人类精神层面的探索。有人和我讨论一些热门的摄影命题,但是却声称从不读书看报,这不是件很荒诞的事?不知是否可以做这样一个调查,摄影人购买书籍和摄影器材所花费的比例是多少,也许就能找到症结所在。
(作者系上海师范大学教授)
(编辑:符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