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慨
在技术革命产生的“全民摄影”时代,摄影的大众化特征愈加鲜明。在大众摄影的时代,还有没有精英存在的可能?假如有,那么,谁、哪些人可以称得上摄影的精英?精英及其摄影的标准是什么?他们与大众的区别又是什么?
所谓精英,应当是在一个领域内具有独创精神并开一代风气之先者,其作品具有观念上的示范性和先驱意义,但同时又具有不可替代和复制的特点;而在内部,它是揭示了一定的时代精神、反映了一定的民族乃至人类意志的作品,具有显著的历史价值。
技术革命之前,这样的作品的产生受制于各种条件,能够拥有相机者已然是令大众仰慕的人物,而能够接近各种现场、拥有到达不一般甚至特殊场合的拍摄机会者,常常成为精英分子的当然人选;社会分工与社会角色决定了摄影作品的价值,而舆论一律的社会环境,又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媒体尤其是国家级媒体中的专职摄影记者,因其作品的独特和唯一而具有普遍引导的意义,摄影师也因此成为事实上的摄影精英。而今天,这一局面早已改变。摄影生产和传播机制的转变同时也改变了摄影经典的标准,自然也改变了摄影精英的意义认同。
摄影的大众化在一定意义上协助了现代社会的民主化建设,摄影的贵族化和权力倾向逐渐消弥,而商业化、庸俗化潮流也在大众摄影的“裹挟”之下,在貌似严肃的传统媒体中或隐或显地、普遍化的存在。专业和非专业的摄影间的区别越来越小,大众与其相对应的精英之间的界限也越来越模糊。埃内斯特—拉康曾经将摄影者细分为与社会阶级相对应的四个类型,即:初级摄影者(工人阶级和手工艺者),摄影师(资产阶级),业余摄影爱好者(这是鉴赏意义上的,因而主要是指贵族),第四类是卓越不凡的摄影专家(这些人自称是没有阶级身份的艺术家)。依据这样的标准,现今媒体中的专业摄影者——在以往的观念中属于当然的精英分子,假如缺乏独立意志和独创精神在作品中的浸入,而只是长官化媒介意志的执行者,商业化和庸俗化摄影的代表者,那么他们至多也只是另一个层面上的大众,是“工人阶级和手工艺者”的另一种身份表现形态。假如说拉康所说的第四类人可以对照为我们今天所说的精英群体的话,那么今天我们看到的这一群体中以“艺术家”自居者又有多少可以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摄影精英呢?首先我们要区别出一种过分强调“艺术”而忽略“摄影”的摄影艺术家及其作品对于“摄影精英”意义的阐释。他们将自己的摄影确定为艺术,并且努力将其与那些只是作为“技能表现”的摄影清晰地区分开来,目的就在于要摆脱“大众”的纠缠而跻身精英。他们或者借鉴绘画、造型之类艺术的创作手法,制造不能一目了然的图像以标榜摄影化的现代艺术,或者以一般人难以想象、更难以效仿的巨资投入营造他人不可复制的奇异图景,或者利用摄影的手段构筑非常规的摄影景观,他们拒绝承认自己的摄影师角色而自诩或渴望被称之为艺术家——很显然,在他们的心目中,“艺术家”是比摄影师属于更上一层的标准意义上精英。
通过追求“艺术”的标签而期望获得当然的精英身份,是摄影术诞生早期创立画意派的摄影师所走过的老路,在技术革命造成的摄影困境中,精英和精英意识拥有者们的谋略并不新鲜,因此他们已经不可能像他们的先辈那样获得确定的摄影精英的身份——他们也许可以被称为其他艺术上的精英,但在以摄影为本体的价值审视中,他们是借助摄影获得的、作品思想与内涵具有边缘性质的艺术家,而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摄影精英——诚如他们自己所希冀的。
而在“艺术”之外,或者说从广泛意义上的艺术层面来看待摄影精英的内在标准,其影像艺术创作特点应当具备清晰的三重境界:为自己(也可以说是为“小我”或者私己)、为同仁或者具有共同利益诉求的团体(也可以视之为私己之外的他人、“我”之外的利益相关者)、为身处其中的时代和社会(也可以视之为包含了自我在内的普罗大众、哲学意义上的“大我”)。这是一个阶梯状的意识呈现,区别首先在于彼此间胸怀和精神世界的宽窄。应循的或者守旧的——无论是获取方式还是呈现形式,其作品终究经不起一轮又一轮频率极高的传播覆盖,更难以抵挡时间的冲洗;而许多世俗意义上的名家创作,只有拥有基于作者而不是作品的短暂关注,更多缺乏思想与洞见、个性和智慧的职业艺术家、专职媒体摄影师则成为另一个层面上的大众,成为那些经得住寂寞与磨难,以心智与毅力、勇气和信念投入其中的真正的摄影精英和名副其实的摄影大师的又一层基石。[NextPage]
衡量一个摄影师是精英还是一定层面的大众,主要看他的作品有没有启发人们的思考并始终在尝试着改变一小部分人的思想,更关键的是,它有没有在照片和作为照片观看者的受众之间建立起一座通向现实世界的桥梁。精英的摄影首先认同于这样的观点,即:优秀的、经典的和合法的摄影,就是可以从影像本身来确认属于某一个特定的地域、时期和阶级历史的摄影。他们富有激情和创造的能力,他们越界而标新立异,执著而引领潮流,他们是这一领域内眼光独到的先行者,也是视觉文化范畴下的摄影在一个阶段里的意见领袖。他们因观念和行为的与众相异而常常限于孤独之中,数量极少的大师总是以逆流时尚的方式星散在不同的地方,但是他们的力量也是明确的,他们可能会凭一己之力而改变一家媒体、营造一个志同道合的小众群体,也可能改变一个时代的摄影风尚——在改变人们对于摄影的态度的基础上改善摄影的生态。在对待摄影与艺术之间的关系问题上,他们的态度就像从事摄影而面对“精英”与“大师”的身份认同一样,心无旁骛,在不经意间水到渠成。摄影史上曾经的经典时期已经难以复制,而历史上摄影经典的创造者大都并没有意识到要刻意制造自己外在形象的紧迫性,他们拥有摄影精英乃至大师的身份,大多数不是在他们努力奋斗的时候,更不是为着私己的目的而自诩,而是在时过境迁,硝烟弥散之后,崇敬他们的同仁或拥戴他们的后人所嘉许。而摄影作为艺术之名,更不在于自我的标榜、刻意的张扬,而是因为作品在长时间的传播中获得的反馈与历久弥新的价值凸现中,由作品而它的制造者、自然而然、岁月历练的结果。在今天,摄影精英的造就已经不再有可能凭借偶然的一次或几次机遇、一幅或者几幅照片就能实现,而需要长期的情感与意志的投入和持续深入的思想沉潜;是对所处的社会、国家和时代历史的探究,而不仅仅只是对于摄影甚至摄影之外的艺术的迷恋。
摄影精英和大师的产生,固然受制于外在的社会、文化乃至政治等客观环境的影响,但是避开这些共性的因素,摄影师本人内在素养的悬殊才是更为关键的要素;真正的摄影精英或大师,职业、社会身份的装饰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他们需要的是对于摄影的持久耐心、挚爱以及天赋般的视觉敏锐感,他们具有严谨执著的工作方式,对人类拥有赤子般的纯真情怀,朴素而天然、真挚而诚实。此外,除了作品,他们再没有其它让人感到特别醒目的地方。
(实习编辑:崔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