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云和山的彼端:拍摄阿悉尼伯因山的魔界之光
远处一个黑点在慢慢变大,靠近,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接下来是卷起的尘土。我努力抓紧领口往嘴边拽,直到转过头去。于是这庞然大物降落在我的身边,红色的身躯颤抖着,迫不及待的将我吞入肚中。
这次直升机之旅是提前半年订好的,为的是飞越崇山峻岭进入落基山的深处,那金字塔山峰和蓝色湖泊的所在。虽然夏天不是一个摄影的好季节,而且蚊子众多,但八月却注定是一个喧嚣的时间,野花在草丛中不眠的开放,夜晚也有小虫歌唱,少云多星的天空,一切都是那么明朗,自然,似若从远古而来这个月份就是如此,那超越了人类文明的记载,从地球诞生一刻就形成了,这让我想起了福克纳的《八月之光》,没有什么比这更贴切于现实,这也正给了我一个八月进山的理由。
俯瞰洛基山
从直升机的舷窗往外看,群山的线条尽收眼底,有的笔直,有的蜿蜒,也有陡然的坠落和上升,而湖泊则零星的散落在这些线条中,在阳光的照耀下,那水的颜色更是渐变成多种层次,令人向往。我倚靠在玻璃窗上,指尖快速的按动着快门,就像在钢琴上弹奏着一支美妙的乐曲。渐渐的,我看清了远处林间几座红色的屋顶,那绽放着的正是云和山的彼端的宫殿。
从山顶拍摄日出归来,我的身上也披上了一层阳光,暖洋洋的。山峰此刻脱去了红色,明亮的起伏着。这是我进山露营的第三天,每天的摄影任务繁重,早起不必说,晚间还要奋战在星海的喧嚣中,等日夜交替完毕,我就会躲进自己小小的帐篷里,从这大自然中暂时溜走。
这原始的所在,与飞禽走兽相伴日子,一日三餐也是原始的,一只简易的煤气炉,两柄煮菜烧水的锅,若干汤料和干肉,每当下雨的时候,我会躲在营地的木亭子里,边喝热汤边看外面的雨水打在树上。
这时我总能发现几只树叶下躲雨的小虫,或者三三两两枯坐在草丛中的青蛙,还有山雀,他们也会停止飞行,在某个细小的角落里梳理羽毛。这世界因雨水而安静,安静得让我忘了所在,意识随那锅中蒸腾起的热气飘到空中,挣脱了这方寸大小木亭的束缚。
希瑟是这营地的管理员,她每天晚上太阳落山前都会走上2公里多的山路来这里查寝,说查寝似乎并不恰当,因为那多半是我记忆中大学宿舍的专用名词,不过在这老林中,人类教化式的生活又何尝不是被限制起来的,如此想来,查寝也就不足为过了。
希瑟喜欢和露营者闲聊,她是一个小眼睛的白人女孩,一头金发在脑后梳成了马尾,嘴角总是挂着浅淡的微笑,说话抑扬顿挫,就像清早唱歌的罗宾鸟。我并不知她在这里工作了多久,不过从她的眼中我看不出一丝城市的混浊,我想,至少也有十年了吧,十年才足以解开文明的束缚,跟上大自然的呼吸节奏。
被希瑟邀请去小木屋喝下午茶是我踏上归途的前一天,由于带进山的食物即将耗尽,我也欣然前往。从营地到小木屋的路上,有几处水塘,是我清早拍日出的所在,只要在那里面偶见小鱼和蝌蚪,我都会停下步子,观察他们的行动。还有路边作蓬松状的帕斯科野花,总能引得我俯下身去抚摸他们。
这样一来,二公里多的平直山路可以被我走上一个多小时,而我也乐得如此悠闲的探究。小木屋是建在一块宽敞的平地上,正对着湖和金子塔山峰,起风的时候,那挂在屋角的风铃会发出美妙的乐曲,而每当此时,躲在木屋周边的地鼠就会探出头来,被这声音吸引得一动不动。
“你的蛋糕”,我对窗外这些小家伙的凝望被希瑟打断,我微笑表示感谢,目光转向桌上的点心,说来也怪,向来对面点并无多少偏爱的我此时却胃口大开,从舌根到食道,再到胃肠深处,这蛋糕的魅力无法抵挡般的触动我身体的每一处味觉神经。
就这样狼吞虎咽了半晌,冰凉的啤酒又让我回过神来,目光再向窗外望去,突然一束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玻璃的反光将景物阻挡。我看看四周的人们和厨房那边忙碌的希瑟,一种落寞感油然而生。
落基山风光
2、山谷中响起马蹄声:在贾斯珀公家公园腹地创作
在通往贾斯珀国家公园的93A高速公路上,有两条支路, 分别是去往天使冰川的卡维尔山路和冬季滑雪胜地的玛冒特盆地,而在后者路程一半的地方,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缓急, 高速公路从水面上飞过,带起的尘土丝毫没有污染她的纯净,而停靠在路边狭窄停车场五颜六色的汽车,却都覆盖了厚厚的土黄色,和不远处马厩中的马儿似有似无的相衬。就让时间定格在这一刻吧!或许再快进一点点,好, 就是这里了, 我要把时钟回拨, 走进历史中。
“叮,叮,叮….. ” 锈迹斑斑的三角铁被清脆的敲响, 又是晚饭时间了。我懒洋洋的从小木屋中的床上坐起,看了一下手表,不早不晚刚刚好6点钟,心中不禁又是感概“真的是无比准时的一家人”。
当然,我也不能让所有人都等我,于是快速的穿好衣服,整理了一下头发,奔向餐厅。对于山中这幽静的所在,这是一天里难得的熙攘时光,在城里作邮递员的艾利森,帮人家种树的斯科特,管道工卡尔,还有我这个半吊子的摄影师,都暂时从往日的忙碌中抽身出来,享受这闲情野趣。而众人围坐的旋转餐桌,也瞬时成了萨拉展示她高超厨艺的舞台,她似乎是要向所有人证明,她不仅仅是个优秀的牛仔女,更是一个味觉艺术家和能干的主妇。而对于我的迟到,她也从来没有怨言,一大盘热腾腾的土豆泥和夸张的微笑就是最好的证明。
凯博是个不苟言笑的人,黑黑的皮肤是他平日生活的见证,他有一个12岁的儿子,名叫科比,目前也在马队帮忙。
这小男孩不是他跟萨拉的孩子,说起他的前妻,凯博本来就不擅言辞的个性愈加显露。他是这林中小木屋的主人,从父亲手里接下这个产业,每年夏天带客人进来,将与世隔绝的生活方式和都市人分享。进进出出几十年,从来没有感觉到疲惫,也从未被大城市的霓虹灯吸引,仿佛他就是为这山谷而生,而萨拉爱上这个男人,也多半是因为他的这种独特气质。
骑马是个苦差事,如果是在平地上一两个小时还无所谓,但是长途跋涉20多公里,还要穿过乱石、丛林以及上上下下的陡坡,那体验就更多的是一种磨难了。
我的马性格爱吃贪玩,沿路不停的低头吃草,而每次她落下大部队,又会紧张的小跑赶上,这时坐在马背上的我就会无比痛苦,五脏六腑似将被颠出来。为此,我曾多次和这马搏斗,将她长长的脖子从草丛中拽出,催促她前进。
除此之外,我们两个在一起的经历还是美好的,我能危坐在高处,环视无人山谷中的美景,无论脚下的路多么难走,我都将之交给这个走惯山野的伙伴。
来到这山谷中的第二天下大雨,于是我没有出屋,整理一些旧照片,同时也为明天早上的日出酝酿情绪,当然,如果有日出的话。
其实这几年我的旅行多半如此,日出前1个多小时起床。背着三角架出征,太阳高照时候回来,再次进入梦乡。白天或是出去考察地形,或是继续酣睡到晚饭,之后又是日落时分的拍摄。
如此这般,周而复始,虽然背离于平常人的作息习惯,我也乐得于此。这是风光摄影师的生活方式,与凯博一家相似,所不同的是我无法将它和其他人分享。
马队返程的日子天空明亮,但是山谷的背面却飘满了黑云,似乎正在下雨,我看见凯博在泥泞的马厩中穿行,手捧着一个个硕大的木箱,将我们的行李依次装箱。他正在给行李队伍做准备。
不一会,他就会和科比以及另一个女孩赶在我们出发前一个小时上路,提前将行李运到目的地。之后萨拉将带领我们出发,而这早饭也像是我们同这山谷告别的仪式,清淡的奶茶,香嫩的土司,还有鸡蛋和培根,我将这许多天世外桃源的感受全都融在味觉中,咀嚼。
在这通往山谷的路上,有许多小溪蜿蜒流淌,上面多半都有简易的桥, 是给徒步旅行者准备的,而马儿显然不受这样的限制,每当我们需要涉水,萨拉都会在前面高声提醒大家,"相信自己的坐骑,不要紧张"。
不过我的这匹马有别于其他,她除了有好吃的毛病,就是对水的恐惧,放缓步子,小心试探着弄湿自己的马掌,步履蹒跚的向前,我从她的呼吸中可以听到一种担心,似乎在害怕那水中碎石的罅隙会有潜伏着的怪物。
当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出发去一个湖,在这山谷的最北边,离我住的小木屋大概有1个小时的行程。“或许能遇到火烧云”,我这样寻思着。
而山路开始变得愈加难走,几乎是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也许是多雨和炎热的原因,这地方所有的土壤都象泡了很多水的稀饭,一脚踩下去会陷得很深,而且更糟糕的是,这样的环境也是蚊子孳生的温床,成百上千的围着我转,每当我变换姿势,它们也就构成了一个人形,就像黑色的烟雾,随时准备吞噬我。
就这样我跟蚊子和沼泽搏斗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我见到了目的地的小湖,预期中的火烧云并没有出现,但是山的倒影也却格外动人,还有几艘红色的铁皮船,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我眯起眼睛看落日,直到被那光线刺痛,流出眼泪。
我又骑上了马,还是那个好吃贪玩的伙伴,我不禁有些许失望,本以为回去能够换一个坐骑,至少对于我这样稚嫩的骑师,一匹听话的马能够带来很多方便,不过我也没有再抱怨,抓过缰绳,试探性的摸摸她的马鬃,她似乎还记得我将她的脖子从草丛中拽出的情景,突然上下晃动了一下头,我踢了一下她的肚子,加入到马队的行列中去。
回去还是原路,只不过看风景的角度不同,心情也大大改变。经历了3天山谷中的隐士生活,我和这大自然有了更多的共鸣。大家也似乎都是怀揣了很多心事,没有人说话,静静地听着脚下的马蹄声和远处传来的流水声,连平日里总是闭不上嘴的萨拉也在此时沉默着,我想,她也许在挂念着凯搏,也或者她不忍打搅这清晨里大山的安详。
进山的最后一段路程异常难走,丛林里唯一的羊肠小道布满了荆棘,乱石和泥沼,在这样的路上行走,即使是骑马也会提心吊胆,我专注着盯着前方的路,不时拉缰绳让我的马跟上大部队的方向,这样前行了大概有5公里左右,景色突然开阔了起来,远山的尖端从低平线上升起,大片未化的雪形成了漂亮的图案,而大地的形态也从纤细变成了臃肿。
“越过了这片草场,我们就到了”萨拉那欢快,明亮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她像个即将放学回家的小孩子一般开心的笑着。斯科特此时却和他的马搏斗着,为了一口草的归属,他仿佛没有听到萨拉的声音。我盯着远方,想象着小木屋的样子和那里的人,他们也许能听到我们若有若无的马蹄声了吧。
落基山
3、去往太阳之路:在冰川国家公园寻找失踪的瀑布
在美国蒙大拿州北部,冰川国家公园的崇山峻岭中,有一条蜿蜒起伏的公路,公路依山而建,途经一大片无人的山区,环抱无与伦比的美景。这条路连接了国家公园的东西两端,让人们可以方便到达各个景点,另外,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去往太阳之路”,我要讲述的一段难忘经历也是从这里延伸而来。
我将手肘倚在光滑的木质前台上,目光环顾四周,这真是一座漂亮的游客服务中心,一整条玻璃走廊从上到下贯穿,巧妙的和这山坡的走势契合,而圆木搭成的屋顶又将历史和自然的质感加入其中,不知道当初的设计者花了多少心思。
“请问我能帮你什么?”我的思绪被陡然打断,目光转了回来,是一位年轻的穿巡林员制服的女孩,没戴帽子,手里拿着一只对讲机。
“我想问一下如何去一个瀑布”,说着,我拿出一本事先研究了许久的蒙大拿旅游指南,摊在桌上,手指指着封面的照片问。
她瞥了一眼,“这地方在关闭的区域里,所以你不能去”。
“是这样呀?我也只是好奇,你能告诉我大概在哪个方向吗?”
她见我没完没了的追问,遂拿过一张地图,用一只墨水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圈,“这个瀑布也很漂亮,不亚于你要找的那个的,你看,你从这条路出去,往南走,就能看到。。。。”,她一直说的地方是我昨晚去过的,那里多数游客都会停留拍照,并不是我想要的景色。
之前我也曾预料到巡林员不会对我讲那瀑布的具体地点,所以附和了两句过后,我就转身离开。她虽仍然保持着最初的微笑,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份不信任和警告,仿佛在说“绝不能到那里去”。
“还有一个小时日落”,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和身后的天空想着。从巡林员的眼皮底下溜进这片山谷之后,我沿着一条干枯的河床前行,这里地势低,不易被人察觉,不过由于一直是在向着大山的方向前进,我需要经常停下来回头去确认景物,对比这景物和书中照片的相似程度。这也是我找到传说中瀑布的唯一线索。
在这样一个解谜游戏里,危险也是时刻伴随,由于近几年熊的数量剧增,冰川国家公园被关闭的区域越来越多,目前这瀑布的所在也是重灾区,我需要时刻警惕。走过了一大片乱石和野草,终于可以听到水声,再往下100米左右,我看到了一条小溪,从山的背面流过来。“应该不远了”,我蹲下来紧了紧鞋带,同时抬眼向四周望去,一只土拨鼠从远处的山坡上向我张望着。
在“去往太阳之路”上开车是件颇富挑战的事,不仅仅是公路上随处可见的落石和狭窄的弯道,还有成群结伴过路的野生动物。我曾经就差点撞到一群鹿,两只羊和一头山狮。尤其是在日出日落时分,如果向着太阳的方向开,这路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去往太阳之路”,无论怎样调整遮光板,都无法阻止斜射的阳光将视线切断,每到这时,我都会眯起眼睛,把头尽力前伸,就像待宰的山鸡。
那瀑布所在的禁区,是在这公园的腹地,向着太阳开半个多小时的地方,途中有几处休息点,可以俯瞰郁郁葱葱的山谷,我一般也都会在这些地方停车,让眼睛从刺眼的光线中得到缓解。这一次,我看到了一只熊从草丛中钻了出来,拖着臃肿的身体,在公路上东张西望,她身后,还有两只毛茸茸的小家伙,金色的光将他们覆盖,就像一层薄薄的纱。
我急忙跑回车里换上了长镜头,拍下了这动人的一幕。当更多的游客停下来举起长枪短炮追逐他们的时候,我已经发动车子,向今晚的目的地驶去。
跨过这小溪上的最后一块石头,我已经可以看到远处的红岩瀑布了,那里比其他的岩石都高,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峡谷,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这样整齐切割的绝壁似乎只出现在人类的建筑中。我加快了步子,手脚并用的攀到了一座小山坡上,这小山坡连接那红岩瀑布的顶端,草丛中软泥上的脚印显示这里曾经有人来过。
我想,不止一个人曾躲避巡林员来到这里吧,对于风光摄影师来讲,这是落基山的一处圣地,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朝着那水流的方向走去。此时,日落的红光如潮水般袭来,将这瀑布,岩石,和肆无忌惮生长的野草包裹,“今夜又是一个看得见银河的夜晚”,我寻思着。
落基山风光
4、垂直升降十二个小时– 拍摄城堡山新月银河
城堡山的后山有一处很大的泊湖,叫做Rockbound lake,翻译成“石界湖”。这个湖本身并不难到达,徒步单程8公里,上升高度也就是300米左右,但是要想俯瞰这个颜色如蓝宝石般深邃的湖泊,需要登上附近的一处高点,而这个高点也是距离城堡山顶峰不远的地方,上升高度700多米,攀爬角度接近50度。2013年夏天的一个下午,我背着露营装备,6瓶水,相机和三脚架,和我父亲两个人出发了,镜头我只带了一个,就是尼康14-24,因为我实在难以承担更多的重量,而且背包里的位置也十分有限。
夜宿落基山
落基山
落基山
落基山
夜宿落基山
夜宿落基山
遥看落基山
落基山晚霞
落基山森林
落基山日落
落基山清晨森林
落基山海岸线
落基山极光
落基山冬日清晨
落基山冬日
落基山冬日
落基山冬日
落基山冬日
落基山的雷电
落基山彩虹
冬季落基山
这个高点的攀登比我想象的要难一些,因为没有路,所以我们只能从一片乱石丛中往上爬,后来手脚并用,而岩石又经常松动,我父亲在上面爬踩下的石块像下雨一般朝我飞来,于是我东躲西藏,总算两个人到达了高点。
此时天色已晚,我错过了日落的拍摄,只能搭起帐篷准备拍摄银河。这个点的选择也是我事先在地图上研究过的,面朝东南,正好是银河升起的方向,而下方的湖又能露出一些作为中景,远景的城堡山诸峰若隐若现,非常适合搭配银河作为远景。
不过这个前景就很难处理了,由于拍摄点在悬崖边上,所以我们只好把帐篷简单的固定作为拍摄道具,还要防止山风将我的摄影装备吹下去。
就这样等着天黑等了3个小时,直到凌晨1点多才能开始拍,到了凌晨2点,我实在困得不行了,就躲进帐篷小憩了一会,就在这个档口,我放在外面的三脚架和线控被不知什么动物咬掉了全部的橡胶保护,再加上附近的狼嚎狮吼,我也有点不寒而栗。好在夏天日出早,4点左右起来拍摄日出,我们就匆匆下山了,当夜只睡了2个小时,上山下山的时间消耗却有24个小时之多,一张片子的代价也不小。
(编辑:安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