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董铭
作为非虚构创作的纪录片,在当下一些急于表达观点的创作者手中,那些被巧妙截取,铸成因果的素材,造成了太多的臆想和武断。让采访者说他想说的,让影像还原完整的真实,纪录片导演要把自己的意图隐藏在镜头之后,其实是个大巧若拙的工作。在安东尼奥尼三十多年前拍摄《中国》时,陪同的中国年轻人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固执的意大利人偏偏喜欢那些“落后”的东西,而非我们引以为傲的“先进”面貌。如今再回过头来,听豫园茶楼里的朱黔生口述往事,会理解如文革那段特殊的岁月,在安老眼中的模样,与张艺谋不一样,与贾樟柯更不一样。
同样是年过半百的上海人,回忆起六、七十年代的个人经历,朱黔生的若有所悟与黄宝妹的激昂兴奋形成了一种有趣的对照。这是《海上传奇》中位数不多的涉及到外国人如何看待上海人的段落。整部纪录片,都在一种开放的话语环境下,讨论着外来者,过路客,以及本地人对于上海这个复杂都市的印象。有人觉得十八位采访者互不相关,影片的推进没有逻辑联系,但正是这种“离散化”的群像表述,让《海上传奇》显得自然,而非刻意的编排。强烈的结构化叙事,或许能够创造伏笔和悬念,但是对于每一个背负故事的人来说,忠实记录下他们独立的自发感受,这才是必要的尊重。反过来,这种尊重也能够诱发拍摄者新的兴趣点,远超过既定的立场和安排。《海上传奇》在上海首映时曾有过一个“尴尬场面”:主持人为了串场,想让台上的张原孙再唱一段影片中那首《I wish I knew》。张老先生坚持推辞,始终没有开口,因为他不是来“表演”的。电影中的采访情到深处,思绪不由自主的回到了“味精大王”的年代,曲调脱口而出,成就了这部纪录片的片名,也成全了采访者褪色的追忆。
影片中林强熟悉的配乐,余力为具有质感的取景,每一次转场中,承接了个人的淡然。贾樟柯在时间和空间上的经验把握,多少弥补了他这个外来者对于上海的陌生。所采访的两岸三地中国人,名门之后,许多记忆皆是着墨于变革的瞬间,无论是迎接解放军的恍惚,还是登上远洋轮的怅然,立场和角度的不同,都无法抹去细节上的真实感。乡音不改,擦肩而过,吴侬软语不会轻易忘记,上海作为曾经的远东大都市,在幼年时留下的印象,总会反应到晚年的作品中。作为导演的贾樟柯,自然而然的选择了电影这个切入点。《海上花》、《小城之春》、《战上海》、《红柿子》、《黄宝妹》、《中国》、《苏州河》……这些年代、格局、风格和宣用迥异的影片,其实已经很好的起到了连接时间轴的效果。等到了杨百万和韩寒的略带得意的口述之时,电影和上海话已经不再重要,炒股、赛车和翻修的外滩,成为了另一座熟悉的上海。
饶有兴味的是,在上海之外,这部电影勾织了文革和国共关系的诸多细节,尤其是对于文革的描述,上官云珠的儿子舒缓地描述出自己母亲与姐姐的遭遇,早已平静的痛看得让人揪心。在中国,大银幕上展现这段历史当属不易。也只有贾樟柯和张艺谋这样的导演才能触及历史,去挖掘过往的伤痛。不同的是,前者直接与历史的证人对话,后者用唯美的爱情做为包装。
(编辑:王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