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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西流》——飞天情缘

2009-05-22 15:52:38来源:CCTV    作者:

   

    2005年清明节,旅日画家常嘉煌又一次来到敦煌,他是来开凿新石窟的。

    公元366年,乐僔和尚在三危山前看到万道佛光,他立下宏愿,四处化缘,开凿了敦煌莫高窟第一窟。

    此后,敦煌石窟持续开凿了10个朝代,历时1000多年。

    莫高窟的最后一个洞窟开凿于公元1574年,也就是说从元代末期以后,敦煌石窟的开凿就完全停止了。

    1996年,常嘉煌的现代石窟在敦煌党河峡谷开工,8年了,他每年都要在东京、北京、敦煌三地往返十几趟。

    常嘉煌开凿现代石窟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他的父亲就是敦煌的守护神常书鸿。因为生在敦煌,父亲给他起名嘉煌,这种身份注定了他与敦煌有一种扯不断的关系。

    旅日画家常嘉煌进入正在开凿的现代石窟,给我们介绍说:这是3号洞,三号洞是净土窟,这是7世纪从中国传到日本的一个唐代壁画,现在日本已经成了国宝了,日本浅草寺的一个和尚,就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他发愿把这幅画再画回来,再还回给中国。这是一个承前启后的坐标,就是我们从这里开始,进行现代石窟的创作,这里面有爱国主义教育的内容,因为这些都是被骗取到、掠夺到国外去的,让大家看,这些东西都在国外。

    在莫高窟对面的一座背山面水高高隆起的沙梁上,伫立着常书鸿的墓碑。他的坟茔,正对着莫高窟的标志九层楼。

    常嘉煌回忆说:我对敦煌是一种交织着爱和恨的一种情结。为什么这样说呢,我小时候放暑假很喜欢来敦煌,但看到我父亲母亲生活的那么苦,我也觉得,连喝的水的都是咸的,然后文化大革命又是一种灾难性的打击,变成了一提到敦煌我就感到是一种很恐怖的状况,甚至是地狱一样的。我父亲就跟我说,你看过但丁的《神曲·地狱篇》吗?我说看过,他说,我们所经历的比那还要恐怖。

    关于敦煌,常书鸿用了“恐怖”这个词,但他却倾其一生保护敦煌,并深深眷恋着这个地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希望儿子留在这里继续他的石窟梦。

    仿佛是前世之约,29世纪40年代在巴黎留学的常书鸿,一次看到伯希和编的《敦煌石窟图录》,就被那精妙绝伦的敦煌壁画深深地震撼了……
 
    这惊鸿一瞥的瞬间,注定了常书鸿与敦煌的一世情缘。

    已在世界画坛有所建树的常书鸿,由此抛开巴黎优裕的生活,携妻带子乘坐敞篷大卡车,颠簸了一个多月来到了莫高窟。

    1944年元旦,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成立,常书鸿任所长。

    原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后勤管理人员范华回忆说:当时他才三四十岁,很年轻,穿着西装,当时敦煌还没有穿西装的人,所以到城里以后,人们就围着看他和陈芝秀,都说是中央来的。

    到了莫高窟后,常书鸿进的第一个洞窟是254号,洞里的那幅北魏壁画《萨垂那太子舍身饲虎图》,讲述的是大车国国王萨垂那太子的故事:国王有三个太子,有一次结伴出去游玩,见到七只刚刚出生不久的小虎正嗷嗷待哺,想到这些生命即将死去,萨垂那太子极为伤感,决心要舍身饲虎,于是支走两个哥哥,从崖顶纵身跳下。

    看完了壁画,常书鸿对同行的人说,我知道于右任院长为什么要让我们第一个来看这幅壁画了。

    曾来过莫高窟的于右任,用一种隐喻的方式告诉常书鸿:选择莫高窟就选择了牺牲。

    看到这样一个伟大的艺术宝库竟然得不到最低限度的保护,常书鸿心急如焚,研究所成立后,他们立即开始着手对石窟进行全面保护。

    范华回忆说:在1943年的时候,打了个围墙,就首先把这个洞子围起来。那时候的生活苦得很,来的时候就住的那个马棚,有时蔬菜供应不上,吃饭的时候,大家就撒点盐、倒点醋拌着吃,常老没有单独开灶,也是吃的这种饭。

    莫高窟的生活艰苦到了极点,那些来自大城市的艺术家们受到了严峻的生存考验,但洞窟编号、内容调查、美术临摹都在紧张进行中。

    窦妈是常书鸿的同乡,解放前从浙江来敦煌时才18岁,在以后的半个多世纪里,她都住在莫高窟皇庆寺里服侍着常家老小,直到常书鸿和李承仙都相继故去。在窦妈的印象中,常书鸿一天到晚都在工作,每天只睡3、4个小时,从没有闲暇的时候,除了钻洞窟就是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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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常书鸿满腔热情地拯救莫高窟时,妻子陈芝秀因为不堪忍受莫高窟的艰苦生活悄悄出走了。

    范华回忆说:陈芝秀走的时候是1945年春天,在兰州的报纸上声明和常老脱离关系,常老才开始追,是连夜追啊。敦煌走安西要几百里,连夜追,可能有点瞌睡,就从马上跌了下来,没有追上,打击大得狠。常嘉陵那时才几岁,还小,一直要找妈妈找妈妈,常老一天要工作,晚上还要管娃娃。

    噩耗一个接一个,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下令撤销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常书鸿反复给国民党政府写信申诉,要求政府收回成命,但这些信都石沉大海。

    员工们开始一个个离开,研究所里只剩下常书鸿和范华、窦占标两个工人。
 
    范华回忆说:王道士已经把藏经洞卖掉了,如果再把莫高窟交到敦煌县政府,那时都是腐败的政府,谁管呢?你只要给我钱,你可以拿莫高窟的东西,都可以拿走,剥壁画啊,塑像啊,都可以给卖光。后来,公文往来没有啥作用,常老就亲自去找,他是最后一个离开莫高窟的。

    常书鸿离开敦煌的时候,许多人都认为这位巴黎来的大画家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他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光了。

    范华介绍说:离开莫高窟后,就到四川重庆,当时国民党政府在重庆,到重庆后找到于右任等一些他熟悉的人呼吁,于右任又给国民党政府打报告说明情况,说莫高窟是祖国的遗产,不能交到敦煌县政府,一定要有个单位来保护。

    1946年秋天,国民政府决定收回成命,敦煌艺术研究所交由中央研究院直管,常书鸿立刻在四川等地招兵买马,重新组织了一批艺术家返回了敦煌。

    也就是在这一次的招兵买马中,常书鸿结识了李承仙。

    在张大千等人的撮合下,两位痴爱敦煌艺术的有情人喜结良缘。

    新中国成立以后,敦煌艺术研究所归属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文教委员会,更名为“敦煌文物研究所”,常书鸿继续担任所长。
在他的组织和带领下,研究所临摹了各时代的代表作和精品,并运送到北京、南京等地和国外巡回展出,引起巨大的轰动。

    与此同时,他们还出版完成了《敦煌莫高窟石窟总录》《敦煌莫高窟供养人画像题识》《敦煌壁画艺术》《敦煌彩塑》等重要文献。

    常嘉煌回忆说,在1964年,我父亲开完全国人大回来的时候,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说,我见到周总理了,总理问完敦煌的事情以后呢,突然说了这句“你的孙子在敦煌吧?”我父亲说“没有啊,我现在还没有孙子。”总理笑笑说:“我的意思是说敦煌的工作不是一代人能做完的,要子子孙孙做下去。”那时候我才上小学,所以我父亲跟我说这些话时也是意味深长的。

    然而,又一次炼狱降临到这个艺术的殉道者身上。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常书鸿、李承仙被打倒,遭到猛烈批斗,身心受到极大摧残。

    窦妈的丈夫窦占标,原是一个国民党警察,在他不满20岁的时候被当时的敦煌县长派来保护常书鸿先生。常书鸿说:我不需要保护,你走吧。窦占标说:我看你像个佛爷,我不想离开你。

    就这样,一字不识的窦占标脱去了警服,无师自通当起了泥瓦匠。在此后的整整48年中,窦占标对每一个洞窟、每一条栈道、每一个台阶都做过修补。

    窦占标和常老情同手足,在那个非常岁月,“敦煌的守护神”常书鸿却让保姆窦妈和她的丈夫保护着。

    对文革中不堪回首的往事,常书鸿在他的回忆录《九十春秋》里只留下了寥寥数笔,他说:我是一个幸存者,一个浑身留下“纪念品”的幸存者。

    1982年,在邓小平同志的关怀下,常书鸿调任国家文物局顾问。

    离开敦煌时,他只带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大部分用具都留在了皇亲寺,以备他随时回来。

    以后的十多年里,他每年都要回敦煌,就住在一间土屋里,睡在那张土炕上,来两碗窦妈做的面条,然后又一头扎到洞窟里。

    但盛名之下的常书鸿,晚年并不平静。这位敦煌的保护神甚至被微妙的告知最好不要回敦煌。

    常嘉煌回忆说:我在整理我母亲的房间的时候,发现一件东西,我父亲写的“面壁”,落款“丙寅长夏”应该是八几年的时候,就是虎年嘛,1986年,他写“时客京华,”就是说我父亲很痛心,就是说他在北京是住着部长级的房子,但他是“时客,”是客人,永远是客人。我觉得很震惊,我父亲一直在“面壁”。

    常书鸿生命中最后的日子,是在一个小院中度过的。每天午后,他都要坐在院子里的那棵梨树下,静静地冥想。

    窦妈回忆说:他就睡在这个地方和我聊天说:我死掉以后,一定要埋在这个地方,后来就埋在这个地方了,埋了10年。
一切都好像静止了。

    客厅西墙上的日历,永远停在1994年6月23日上。

    常书鸿去世前的最后一个愿望,也是他珍藏30年的梦想,就是想用现代石窟来延续敦煌艺术。

    常嘉煌回忆说:这个想法我小的时候就听父亲说过,我记得在50年代、60年代初的时候,我到敦煌来,我父母亲就说,我们是研究保护古代石窟的,但是我们这一代都是艺术家,我们能不能为后代留一些作品?到了1965年,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在文化大革命的前一年,他们就很紧张地进行新石窟的设计,文化大革命以后,这些都被批判了。

    历经坎坷的常书鸿再也无力去实现这个夙愿了,他一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继续从事敦煌艺术的保护和光大。

    常嘉煌介绍说:我父亲母亲对我寄予很大希望的,他们把一生奉献给了敦煌,同时,他们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继承敦煌事业。父亲的愿望常嘉煌是知道的,但他却一直在回避着这个沉重的接力棒。

    常嘉煌大学毕业后,父亲让他去日本学画,回来好继承他的事业,但常嘉煌学成后并没有回国,而是在日本娶妻生子,过上了很安逸的生活。

    父亲很不满意儿子的作为。

    眼看父亲将带着未了的心愿离开人世,常嘉煌重新做出了选择。

    常嘉煌回忆说:在1994年的时候,我在日本举行画展,其实举行画展还是为敦煌筹资。后来,我母亲打电话说爸爸的情况不太好,我听完这话后,画展一结束,我就赶回北京,冲到医院,当我推开病房门时,我父亲的气管已经被切开了,但他精神还很好。他看到我点点头,然后我到他跟前时,他一直盯着我,当时我就想,最大的安慰是什么呢?我突然想出来了,我说:“爸爸,嘉煌去敦煌。”我一说完这句话,我父亲的眼泪马上就流出来了。

    常嘉煌回到了敦煌。

    他选择了党河的一段峡谷开凿现代石窟,以了却父亲的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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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6年10月,莫高窟以西59公里外的党河峡谷中,常嘉煌的现代石窟开始启动了,党河峡谷再次响起了凿窟的斧锤声。

    现代石窟的开凿方式与古代石窟无异,在钢钎和铁锤的敲击下,现代石窟一寸一寸的前进。

    凿窟工人小侯告诉我们:一般两三个人,如果像这么硬的,一天两三个人也凿不了一方来,如果稍微松点的,就像下面这有大石头松一点,就好凿些,一天能凿一两立方吧。人家就是不愿来这个地方,我是叫我的几个亲戚朋友来的,当地人要的工钱贵,人家不来这个地方。

    常嘉煌的现代石窟已经生长了8年,这8年中,常嘉煌反复体会着古代敦煌人开凿石窟的艰辛。

    党河峡谷的崖壁上,常嘉煌开凿的十几个洞窟像蜂巢一样排列着,这些洞窟被一条100多米长的隧道串联起来,已经有了相当的规模。

    如此浩大的工程,几近于一个无底洞,不断增加的资金投入让常嘉煌难以为继。

    常嘉煌告诉我们说: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因为石窟越大投入的资金也就越多,而我画画的时间越少,画画的时间越少卖画的钱越少,所以几次想停下来,我做不下去的时候,我母亲鼓励我,她说你应该做下去,这是一种精神在支撑我。

    然而,现代石窟开凿工程的进展异常缓慢,缓慢得让许多人失去了耐心。

    一些专家开始给他泼凉水了,还有人直截了当地说,常嘉煌根本就是一个骗子。

    常嘉煌说:军人失败了杀头,商人失败了跳楼,政治家失败了下台,但是作为艺术家没有失败,只是他的作品被承认或者不被承认。

    石窟的开凿彻底打破了常嘉煌原有的生活,没有固定工作,没有固定收入,也无暇顾及远在日本的家。

    常嘉煌告诉我们说:我跟我爱人反复说过这样的事情,说我必须这样做,她一直不理解,后来我到敦煌来工作,那边也就脱开了,等于是,怎么说呢,这个家庭也就崩溃了。

    60年前,常书鸿为了保护石窟执意留守敦煌,妻子陈芝秀出走他乡;60年后,常嘉煌为了开凿现代石窟,也与妻子分道扬镳。在婚姻家庭方面,父子的命运竟然如此的相似。

    没有了妻子儿女,没有了经济来源,在最初的几年里,常嘉煌唯一的依靠就是70多岁的老母亲,著名敦煌美术家李承仙。那幅色彩还很鲜艳的《药师菩萨图》就是李承仙的绝笔。

    常嘉煌回忆说:当时在我母亲病重的时候呢,我是买医药费啊,她都非常节省,因为有些费用是不能报销的,她也没有告诉我。等她去世以后,我才发现她留下一大笔钱,是留给石窟的。我当时真是欲哭无泪,我觉得,我的父亲母亲为石窟付出了一生的代价,而他们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石窟,交给敦煌了。

    敦煌美术家、常书鸿的妻子李承仙曾对自己的儿子说道:你从小就生在敦煌,你的名字就叫嘉煌,是嘉峪关内的敦煌,所以这个名字对你来说是很有意义的,你爸爸对你寄予很大的希望。这个现代石窟完全也是爸爸的意思,要继续敦煌,要把我们现在中国的绘画延续下来。当然,搞这个现代石窟现在很困难,没有资金,没有人员,我相信,随着我们国家、随着大家对你的理解,不管任何困难,做下去。

    2003年,李承仙追随已逝的丈夫常书鸿而去。

    母亲的去世让常嘉煌感到从未有过的孤单。

    在最困难无助的时候,他喜欢静静地待在敦煌山庄的工作室里,整理父亲的遗物,他试图在这种翻阅和思考中去读懂父母,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他们战胜一次次的打击。

    2003年9月27日,在母亲80诞辰时,常嘉煌在党河绝壁上完成了巨幅壁画《飞天》,这幅图源自常书鸿、李承仙夫妇16年前创作的中国唐代飞天。
 
    断崖上的飞天壁画,是这里唯一的一抹色彩。

    常嘉煌告诉我们:我父亲母亲的骨灰的一部分,装在一个小瓶里面,在那块壁上挖了一个洞,然后埋进去用石头封好,涂上了颜色,可以说我父亲母亲的灵魂永远和这个飞天在一起了。

    中央美术学院师生参观现代石窟的时候,教师靳军说:非常惊讶他在这么几年的时间内开凿了这么多洞窟,进行一种新的对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发扬,我非常震惊。

    中央美术学院学生说:想到几千年后的下一代能看到这样的艺术,我觉得这是很有价值的东西,也很让人震惊。

    常嘉煌说:有一个美国作家叫维特克,他70多岁了,他深夜来看我这个石窟很感动,他说人类凿石窟,有各种各样的目的,有生活的,有放粮食的,有交通的,有挖矿的,但是以艺术为目的的很少。他说你这个石窟往前凿一米,就是一米的艺术品,不是说在墙上画什么,你这种行为,你做的这个东西本身就是艺术品。什么时候你觉得凿不下去要停下来,你就停下来,这个作品也就算完成了。

    在我们离开敦煌前,窦妈突然向我们讲起她头天晚上做的梦。

    这个在大佛脚下度过大半生的老人,一直相信是一种佛缘把她和常家连在了一起。窦妈告诉我们:梦见常老说你给我帮帮忙,取啥呢?一取就又不见了,好像取一个信,他说你给我帮帮忙吧,我去给他帮忙。你看,那一年有病时,他给我说,这个院子这棵梨树我可喜欢了,我可喜欢这个地方了,别人不知道你知道。

    1980年4月,日本创价学会会长池田大作与常书鸿进行了长达10天之久的对话,其中有这样一段:池田大作:如果还有来生,您下一世准备做什么?常书鸿:如果真有下一生,我还将是常书鸿,我还将来到莫高窟。

  (编辑:李锦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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