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迪·艾伦的新片《一如既往》地被美国媒体冷落了,奇怪的是,继他的之前多部作品,这部新作仍被冠以“他过去十多年来的最佳电影”。这个现象是正常的吗?
伍迪·艾伦的新片《WhateverWorks》(他的第40又1/3部导演作品)近日在纽约的翠贝卡电影节上作开幕首映。奇怪的是,在网上可以找到的影评,都是来自英国(包括《卫报》和《每日银幕》),美国连一篇也找不到(包括业界的两大“圣经”《综艺》和《好莱坞报道》,以及《纽约时报》)。这个现象大概证明了一个事实:艾伦在美国媒体和评论界中真的已经成了“堕落天使”,彻彻底底地失宠了。教人伤感的,是新片是他自5年前的《美莲达与美莲达》(Melinda and Melinda)以来,第一部“回归”纽约拍摄的电影。受此冷待,是因为美国/纽约(影评人)把他视作叛徒?抑或他再也不是代表着美国/纽约的一个icon?
更令人齿冷的其实还有另一事件:以生产紧身内衣与休闲服装著名的品牌 American Apparel 前一阵子未经艾伦同意,擅自用了他在《安妮·荷尔》里的形象做服装的广告。艾伦指American Apparel侵权及破坏了他的形象,向他们索偿1000 万美元。孰料对方竟宣称艾伦自1993年因为爱上女朋友米亚·法罗(Mia·Farrow)收养的韩国女儿宋仪而被法罗起诉后(控罪还包括艾伦狎玩他与法罗生的儿子——后来罪名全部不成立),早已毫无形象可言,所以根本不值1000万美元。无耻至如斯地步,实属罕见(官司已于近日开审)。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你现在大概不难明白,为什么艾伦的下一部电影,又再一次要移船就,返回伦敦拍摄了吧?
不过对作为影迷的我来说,最重要的仍是电影本身的成绩。这方面,《卫报》和《每日银幕》对《WhateverWorks》都予以好评,后者更誉之为艾伦“过去十多年来的最佳电影”—且慢,这句话不是有点耳熟能详吗?字眼未必一样,但意思则是相近,如“好一段日子以来最好笑的作品”、“很久没有这样好笑过”,诸如此类。他第一次踏足伦敦制作的《情迷决胜分》便有过类似的赞美(而且为数还不少呢);去年他应巴塞罗那政府之邀在西班牙拍摄的《情迷巴塞罗那》也有评论这样说。就连喝倒彩声很多的《命运决胜点》,我记得很清楚在我读过的影评中也有人如此盛赞过它!再数远一点,近似的说法在《贫贱夫妻百事吉》、《好莱坞大结局》、《为你唱情歌》这些作品中也出现过。当然,独立来看,这些话骨子里其实贬多于褒:也就是说,在溢美之余,它真正在暗示的,是长时间以来艾伦的电影已然很烂。但再想深一层,那其实是不合逻辑的呀!因为如果这些经常性的赞誉都是对的话,那不是正证明了艾伦的电影时不时都会绽放出这样那样的异彩吗?
从这类评语,我们可以引申到两个问题:1. 评价伍迪·艾伦的电影,“好笑”是否唯一(或最重要)的标准?答案其实再明显不过。但奇怪的是,眼前放着这样浅显的道理,为什么大部分影评人仍近乎固执地一定要艾伦的电影“好笑”(要有多好笑呢?),才肯放他一马?事实上,早年和中期的艾伦,除了喜剧以外,先后拍过起码七八部严肃的drama,而且基本上都获好评。即使是那时期的喜剧,有好几部平心而论都不算特别好笑。那到底这个“好笑”的 criteria 是什么时候衍生成为范例的呢?
2..评价伍迪·艾伦(以至其他导演)的电影,是否有需要牵涉评价他的为人/人格?文果如其人吗?近读许迪锵老师的《中国语文不难学,为什么我总是学不好?》,其中一篇文章也提出了这个问题。许老师用了两个人做例子,一个是严嵩(一名大奸臣),一个是潘安(用许老师的说法,是个“天字第一号的擦鞋仔”),但两人都写得一手好文章。我年轻时也有过一段时期为这问题思索了很久,就是因为我发现我很仰慕和十分尊重的两名电影人的人格,跟他们在作品里表达的思想甚至气质,都有天渊之别。后来我发觉,我自己也不能 claim(确认) 我有一个很高尚的人格(我最终相信每个人一定有他/她暗黑的一面);对一个人的评价不应该因为一两项行为而被否决(除非是大是大非),而且,我也相信人是capable of(多半会)改变的。作品也如是,它分时代意义(即作品与它生产的时代的关系)和划时代意义(即作品超越时间、流传后世的价值)两种。前者即时见效,后者却非要等最少 30 年不可——一个generation(世代)的时间——不是我说的,是阿巴斯说的。两者相较,自是后者来得更重要。
言归正传,伍迪·艾伦的一系列成名作(《傻瓜大闹香蕉城》、《性爱宝典》、《傻瓜大闹科学城》 、《爱与死》、《安妮·荷尔》、《内心世界》、《曼克顿》等)均摄于 1971-79 年之间,距今刚满一个时代。这些—还有之后起码直至1992 年的《丈夫、太太、情人》— 优秀的作品, 即使你不愿意承认它们都是经典,但你最低限度不能不同意它们即使不说是定义了美国电影的两个时代,起码也定义了一个)。你能说这不是一项犀利的成就吗?此外,他由 1971年第三部作品开始,便维持(坚持?)着每年一定有一部作品面世的产量。
不要以为这是一件易事—放眼好莱坞,有谁还有这份本领或能耐?就算是在1992年后,他的事业便是一条往下滑落的线条(注意:是曲线而不是直线!),难道这就表示他deserves(值得)评论对他的作品的冷嘲热讽吗?至于他跟米亚·法罗的是是非非,清官难断家务事,跟他的作品又有多大关系呢?(怎么说都好,他跟宋仪维系了15年的婚姻是有目共睹的。)有人看不惯他在花甲之年,仍在自己的电影里安排一个又一个年轻貌美的女演员做他的女朋友,说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说他是个脏老头。难道好色是艺术家的致命缺点?那毕加索又如何?(更何况艾伦从来不是没有自嘲的。你让我说,我会拿《宝贝计划》与《新宿事件》里的成龙来对抗!)我学懂了不再担心,并找到如何看待伍迪·艾伦的电影的方法,是在《美莲达与美莲达》。如果你还记得的话,那部电影一开始时是几个老友,有男有女,在纽约一家法国餐厅里闲聊,其中一人好像是个编剧还是作家什么的,结果你一言我一语,把一个故事进行了两种演绎,一个悲剧,一个喜剧。其间尽是闲话家常,有时会撬口争拗两句,有时则你唱我和,说得兴起,灵感自然来了,历约半小时,乃尽兴而还。我从这其中得到的“教训”有三。 一,讲故事是艾伦电影的最重要功能;二,讲故事的方法(或形式)又比故事更重要;三,喝口茶,吃个面包,吹吹牛——这样的生活模式才是艾伦的真正生趣所在。如果你接受这类有点近乎乐天知命的小资式情趣的话,就请尽情享受吧!就当艾伦是你老友,他的电影就是我与你与他的一年一度约会,轻轻松松一个半小时,间或会心微笑,间或捧腹大乐。不论是他抑或故事,可能都未必有什么警世箴言可以警醒你(有就有,没就没,其实都无所谓啦!),但重要的是那份“老友鬼鬼”、宾至如归的亲切感!坦白说,阿叔今年都 74 岁了,他在影史上已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足迹,论修为,早就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情迷决胜分》轻轻再露一手,便已说明一切),是非不能也,实不为矣(其实个个大师尽皆如是)!对不?明乎此,《Whatever Works》若有幸在本埠发行(机会可能甚微!),试抱上述心情以观之,大抵会好玩一点,过瘾一点!
(编辑:王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