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张借据像壁纸一般,从地面到天花板,贴满了整个展厅。每张有不同的债主恩公,有些恩公还在古典造型的文件上留下电邮、推特、微博等联系方式,但是立据人千篇一律,只有艾未未一人。
1937年完成的室内网球场改建成赫尔辛基美术馆,在花了一年时间闭馆整修,将面积加倍之后,今年9月25日重新开幕。开幕展中,最大展厅不是芬兰艺术家,而是拥有“世界最有影响力的艺术家”头衔的中国艺术家艾未未。
这是艾未未在芬兰首次个展,由尔雅·普萨(Erja Pusa)和荷莉·哈尔妮(Heli Harni)两人策展。全部27件作品中,除了录像、摄影与壁纸之外,其余都是木制的。艾未未2001年就已经到过赫尔辛基,他分别在大教堂、国会、游轮前面伸出中指留影,作“透视研究”。展览包括他1980年代最早期作品,用衣架弯曲成的《吊人》(Hanging Man)以及今年的新作,一栋被上了白漆的清代老房子。借据壁纸是有关艾未未税务的捐款活动。他在2011年因税务被捕下狱,出狱之后有3万多人在网上捐款给他,他为其中一万多人写了收据,由于空间的限制,这里只展出6000张。
“我感觉挺新鲜的,因为有许多作品我都还没见过。”因为展出的作品年代相差三十年,艾未未指出“我只经历过片段,所以当我看到它们完整放在一起时,我很诧异,而且觉得陌生,像是看了新的展览。因为我的作品针对特殊的主题,或者是议题,呈现的无论是它的制作方式、形式感,更不要说材质,还有它的一些语言和所涉及到的,变化算是丰富,这点我觉得还是蛮有意思的。”
这是艾未未今年在欧洲第3个个展。哥本哈根的林冠艺术基金会今年3月首先展出《艾未未:决裂》,伦敦皇家艺术学院的展览在9月16日开幕,《12生肖》雕塑9月18日在西班牙马拉加当代艺术中心(CAC Málaga)揭幕。继赫尔辛基之后,年底澳洲墨尔本的维多利亚国家美术馆(National Gallery of Victoria) 将为他和安迪·沃霍尔办联展,连位于佛罗伦萨,以展出文艺复兴、古典艺术为主的斯特罗兹宫(Palazzo Strozzi) 都计划为他办个展。
当他2011年被逮捕入狱时,“西方媒体像关注惊悚片一般”,搜寻他的行踪。从香港到悉尼、从旧金山到新西兰,印着“艾未未在哪里·”的T恤、海报到处可见。今天艾未未无所不在,他的拥护者也从推特、Instagram扩展到各行各业的人士。伦敦的开幕酒会邀请函一票难求,因为除了艺术圈之外,电影明星、名模、律师、政客、作家、宗教人士等都希望参加,其中有许多不远千里地来自美国与香港。拥挤的展厅内,看不看艺术其实一点也不重要,拍照、交际、寒暄、亮相才是最重要的任务。
吸引了这么多人的关注,被号称为“当前最重要最有影响力的艺术家”,他的感觉如何·
“这种说法是对一种行为的表述,它只是认为这个行为本身具有某些特征,不存在伟大不伟大。某些行为在某些时期是有特征的,我所做的跟我的国家、时代、历史有关。这些事件、这个地方和特殊的时期使它们具有特征,我自己是无法做出这些特征的。”
艾未未指的是将自己的生活遭遇与社会观察转变成的艺术,其中有大理石制成的监视器、玉铸的手铐、成了壁纸的借据、用自行车搭建而成的水晶吊灯、用古建筑物的柱身柱头结合成的树木、汶川地震留下的被弄直了的螺纹钢。对我而言,最抢眼的作品是陈列在玻璃柜中,两本费顿出版社出版,中文与英文版的《艺术书籍》(The Art Book)。《艺术书籍》用A到Z的方式来介绍著名的艺术家。英文版上艾未未名列约瑟夫·阿尔伯斯(Josef Albers)之前,但是在中文版上,他的名字被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雕塑家阿戈斯蒂诺·迪·杜乔(Agostino di Duccio)取代。完全没有用到任何口号,艾未未犀利地传达了中国严厉的审查制度。
中国是否因为审查制度而使艺术评论走向空泛,或者还有其他因素使然·我问他对中国艺术媒体的看法。他说:“中国基本上没有艺术媒体,太多商业行为、太多派系参杂在里面。我觉得真正关于美学批评的媒体几乎不存在。这个社会缺少美学、伦理学、哲学讨论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如此很难建立正常的评论,或者,甚至基本的,用平静文字来表述一个作品的文章都很少。我觉得,中国现在流行的语言基本上很少能清晰地表现一个事件,或是一个器物,甚至一种行为。文字都很空泛,很不着实际。基本上没法阅读,不是可阅读的文字。阅读了对人没有好处,像是垃圾食品一样。”紧接着这个话题,我问他:那你在中国阅读什么·“我不会去讨论这个话题,现在是互联网时代,中国文字我经常不阅读,除非是翻译文章。我想从鲁迅那个时代,他已经说了,基本上只能看翻译文章了。或者是原文。”
这么说,如果身在西方,艾未未会创造哪种类型的艺术·他的答复十分哲学:“如果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存在,就是没有如果。”
但是他错了!生命中充满了如果,没有“if ”就造不了“life”这个字。就是因为他对如果锲而不舍的追求,让他集建筑师、赌徒、设计师、古董藏家、策展人、记载家,以及“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家”于一身。艾未未告诉皇家艺术学院策展人蒂姆·马洛Tim Marlow,在2000年以前,由于没有花时间创作,也没有画廊,加上在纽约期间不断搬家,每次搬家最先扔的,就是艺术品,实在不能算是艺术家。由于当时没有固定工作,如果告诉别人他是艺术家,他们就不会再问其他问题。如果他不是一位艺术家,拿起汉瓮往地上砸只是恶作剧,不可能吸引世界的关注。他在纽约时是否想过,由于他以艺术家身份来发问,会让全世界探讨更多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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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