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张羽
“水墨 仪式”行为 装置
记者:水墨作为一种绘画的表现形式,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当这种表现形式或者媒介,遇到您,为何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您在面对水墨的时候,是如何认识的?
张羽:你们说的这个变化的起因是因为一个艺术家的理想,艺术家的理想越大,变化也就越大。水墨及水墨文化是我的钟爱,从我遇见水墨那天起就钟情于它,这是一个缘,也因为缘我们一直走到今天。因为钟爱我希望它发展,那如何才能发展?发展什么?这便关联了水墨是什么?两千多年来水墨是水墨画,因此,水墨一直作为工具被使用。于是乎,水墨画是老祖宗给出的一个答案。然而,三十余年的与水墨相伴,在我看来水墨不等于水墨画。水墨,虽是一种文化,而水墨也是一种媒介。
如此,水墨还能如何?我想我应该给水墨一个新的答案:水墨,是水加墨的水墨。于是,水墨是水!既然,水墨是水!水就是墨的主宰,水就是墨的魂灵。因为,“水”从来都掌握在艺术家的手上。古人,论笔墨谈气韵生动、墨分五色。而今,我论“水法”,重谈墨分五色,气韵生动。给出“水”使墨分五色,气韵生动,“水更使水墨流动。水墨没有“水”水墨将不存在,墨,将失去存在的价值。水是万物之本、水是生命之源。两千多年来,水墨等于水墨画。两千多年后,我的水墨我主宰,水墨不等于水墨画,水墨可以是一种水加墨的“水墨仪式”。水墨可以是一种重新诠释的更大境界。
记者:这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您的作品已经和大家以往认识的传统水墨画几乎没有了关系,在这种情况下,作为艺术家您想的最根本的问题什么?那水墨画还有没有意义?
张羽:谈不上翻天覆地,但,面对今天的水墨时重要的是,我给出了与两千多年完全不同的水墨方案。曾经的历史我们只谈“笔法”、“墨法”,简称“笔墨”。而今天我只想谈“水法”。因为“笔法”、“墨法”,与今天无关,它们已经是被过去解决的问题。可以大胆的讲,水墨的发展在今天,如何把握“水”是水墨发展的最后一次机会。“水”是水墨的未来,“水”是打开水墨新境界的一把钥匙。谈到与传统的关系,我想反问一句。我们为什么要和传统水墨画有关系?有的是什么关系?水墨画仅仅是一个画种,笔墨仅仅是一种语言方式,传统的笔墨是传统的认知,与今天无关。
今天,我们需要与水墨有关系,与水墨的文化有关系。更重要的是,我们今天的认识是来自于对传统文化的理解和重新认识。这是我理解的关系。水墨画有没有意义,是每一个画家自己决定的。我不能说水墨画绝对没有意义,但今天至少对我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已经走出水墨画种的局限。
对水墨及当代艺术的发展来讲,我们必须清楚地知道对水墨画而言,我们还能发展什么?有一点可以肯定,就传统的文人画的笔墨而言,我们今天所有的努力都不可能达到那个高度了,也不可能超越,更谈不上继承。传统本来就不需要继承,也无法继承。我们再也不是那个知识结构了,那条路已经封顶。传统就是传统,我们只能发展,我们只能做我们自己。作为艺术家最根本的问题是,创造与建构属于你自己的方法,以及不可替代的艺术表达。如此,你才有你存在的理由和价值,你才有可能续写艺术史。
记者:请您讲讲您探索水墨的过程,在这条道路上,遇到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张羽:这个问题太长,几天也回答不完。我也无法判断哪个问题最大。我只能简单的讲一路上我遇到了什么。我是从临习传统水墨画开始,渐而从中国画的探索到现代水墨,再到实验水墨,再到今天的水墨表达的当代艺术。三十余年的探索之路使我得出一个明确的方向,传统水墨画的笔墨意象实际上给出了两条线索可以发展。一条是传统中国画的书写性“笔墨”的现代性发展。其实,笔墨在传统水墨画中笔墨不具有独立价值,笔墨是依附于应物象形的。
它的意义建立在笔墨与景物的关系上而呈现的意象或意境。所以,它的关键不是笔墨,而是意象或意境。文人画中的黄宾虹努力去超越,想将笔墨抽离出来实现笔墨的独立价值,但黄宾虹的努力只给出了笔墨的符号化趋向,这个笔墨符号化趋向仍依附于应物象形,黄宾虹最终没能解决笔墨现代性问题。
沿着这条线索,60年代日本艺术家井上有一,从书法中悟得真谛,将笔墨抽离出来,放眼世界与西方抽象表现主义关联,从差异性中创造出共性的表达,使笔墨具有了独立价值和意义,笔墨的现代性被井上有一画上了句号。一条是传统中国画“意象”的现代性发展,这条线索在文人画之后,到近现代的张大千有过思考,他通过放大笔墨情怀,将传统中国画的笔墨意象再意象化,并与西方现代绘画若即若离。
如果从超越水墨画的角度讲赵无极以西方表现主义的绘画的方法实现了意象化的呈现。而从水墨发展的主观性讲,80年代中后期的现代水墨,如谷文达等通过超现实主义方法进行过努力,但因没有创造出自己的方法论,终未完成夙愿。而另一条与传统中国画笔墨没有直接关系的,水墨的现代性发展,是水墨发展的关键的一条线索。它是站在超越传统水墨的立场登场的。
这就是90年代实验水墨的出现,这批艺术家是经由现代水墨过来的艺术家,他们在现代水墨阶段做好了准备,所以,他们成为二十世纪水墨发展的最后一道风景。他们以更开放的视野,超越笔墨、超越意象、超越水墨画、超越水墨,并努力超越中西方法,通过非具象的水墨图式创造,实现了水墨现代性发展。
在这条线索上,以张羽、王天德为代表。其实,对艺术家而言,最大的问题也就是最重要的问题,是你的艺术表达是什么?你的表达是否针对问题?你的表达是不是独一无二的?你的表达是不是不可替代的?
记者:您一直在强调艺术创作要与众不同,这是您对媒介要进行实验的原因吗?
张羽:这个说法有一点误解,与众不同不等于要实验媒介的不同。媒介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表达。媒介的意义在于有效的依附在表达上,为表达而服务。如果没有表达,媒介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与众不同指的是艺术表达的不同,还有表达语言的特别性,以及表达方法的不可替代性。
记者:创作指印系列的时候,割舍毛笔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在方法上要使用新的工具,这种新的实验,可能会被别人质疑,面对这些疑问,当时是怎么思考的?
张羽:我是一个非常自信的人,所以从来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做事会想的比较清楚,如果有别人质疑我会非常兴奋,说明我做对了。因此,质疑与我无关。如今,时间也证明了我做的非常正确。
记者:有评论者认为在实验水墨中既可以看到西方现代文化的迹象,又可以看到向传统文化艺术发问的迹象,您作为实验水墨的领军人物如何评价这种观点。在您的作品中也有中西文化交融的特点。
张羽:其实,这个问题与今天无关。实验水墨是上个世纪90年代的工作,实验水墨的问题就是以开放的视野和心态针对传统水墨画的发问。其实验水墨的图式表达就是在国际语境中,寻求共性与差异间的努力。刚才我已经说过,实验水墨的根本问题,是要解决水墨的现代性问题。同时,实验水墨还兼具着另外一个使命,就是“走水墨”而“进入当代”。
只有当我们的水墨解决了水墨现代性的问题,我们才有资格讨论水墨的当代问题。否则,中国的水墨文化进入当代艺术的层面就是一句空话。我十分认同一个观点,你如果是一位属于这个时代的艺术家,那么,你的艺术表达及方法,一定要能代表今天。
记者:我很想知道2011年您在今日美术馆做的个展上,只展示了一件纸上的指印作品,据说是今日美术馆建馆以来艺术家个展上,展出作品最少的一位艺术家,我觉得这可能也是当时在中国大陆最少作品的展示吧!您当时是怎么想的?
张羽:其实,这是在展览开展前一天决定的,本来与策展人冯博一计划要展出四、五件。可在布展中发现,我用一年时间完成的12米长、2.3米宽的纸上红色指印作品,完全可以撑得住三十几米长、十几米宽、十多米高的空间。而且,展出这一件作品最能体现指印作品的精神,再多一件作品都会影响这次关于“修行”的个展。
“指印”是行为的痕迹表达,也是修行的痕迹呈现。指印的行为以及指印的痕迹是由一而开的无限。指印是与个人内心的对话,也是与空间的交流。指印是内心世界的独白,也是超越视觉外象的表征。指印是超越以往视觉经验的新的审美,指印更是一次永无休止的修行旅程。于是,我以为这不仅仅是一次指印修行的展示,而是修行指印关于精神旅行的一次空间对话。
记者:今年十月,您在马爹利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奇迹,也为水墨创造了一个奇迹!您怎么会想出“在马爹利干杯——水墨”?
张羽:哈哈,有意思的问题。七月马爹利邀请我做文化交流项目时我并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应该与马爹利合作这个项目,马爹利这个品牌完全可以找到我想表达的切入点。马爹利找到我的一个原因是,他们非常喜欢我四月在韩国光州美术馆做的“水墨仪式”装置作品并希望我能在马爹利展出这个作品。
我不想重复这个作品,也觉得这个主题与马爹利没什么关系。所以,我的脑海里一直在围绕马爹利的酒在思考问题,思考马爹利的酒与水墨的关系?于是,我想到了“水”。想到了水墨是水,马爹利酒也是水。顺着这个线索,我想到西方社会装满红酒、威士忌的高脚杯,这个礼仪的高脚杯里可否装满水墨而干杯?于是,想到了在马爹利干杯水墨,太有意义了。
为水墨干杯,非常好的观念,千载难逢的机会,在马爹利为水墨干杯,在西方世界为水墨干杯。简直是太兴奋了。当880只宴会的礼仪高脚杯装满水墨时,发现880只装满水墨的高脚杯,就像880颗黑色珍珠光芒四射。西方、还有世界在今天为水墨干杯,为我的作品干杯。到今天说起来我还是那么兴奋。
记者:刚刚开幕的纽约大都会“水墨艺术”特展,在2013年底把水墨热浪又推向了高潮。因为大家都很期待这个展览,所以都非常关注。可当大家得知参展的35位艺术家有四分之三是当代艺术圈所活跃的艺术家时,有了不同层面的质疑,您作为参展艺术家亲临了现场,您怎么看?
张羽:其实,根本不需要质疑,只是每一个人看问题的角度、立场不同而已。
大都会这么做是有道理的,新闻发布会上我与这次展览的策展人,大都会亚洲部主任何慕文先生对谈时有所了解。水墨对西方人而言只是个概念,在他们的认识上只有两条线路:传统的、当代的。这个展览的主要目的,在于呈现当代艺术的水墨的今天与过去。因此,他们选择这个展览及艺术家有三个明确的方向:一、从当代艺术的角度看水墨。二、从水墨文化看水墨。三、从今天的水墨看水墨。他们不看今天模仿过去的水墨画,他们认为今天所有模仿传统水墨画的画家从笔墨上讲没有一个人比传统文人画画得好。所以不可能会超越传统的水墨画。
这个展览所呈现的是西方世界看中国水墨当代艺术的立场。从某个层面讲,我完全赞同他们这次选择展览的问题和方向,以及他们选择艺术家的方向。虽然,他们有些偏激,但至少他们明确地给出了他们的认识、理解和方向。他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们也知道他们能做什么。当然,我也有我的判断。他们的大方向虽然没有问题,而选择的个别艺术家及作品,还是有一定的偏差,会影响到他们研究方向的准确性和逻辑的客观性。
水墨文化必竞是一个太大的概念,因此更不能无边的扩大这个概念,否则就没有必要叫水墨艺术了?在谈论水墨时,水墨的物质属性必竞是与水墨关系最为亲和的,它更能有效的阐释水墨表达的当代艺术。如今,去除中国当代艺术的表象化、符号化、元素化更能使当代艺术走向新境。当我们只有不再强调差异性时,表达才更具有今天的意义。今天是一个共性的时代,我们应该更努力于从差异性中探寻共性,这才是人类明天的共识。
面对大都会这个2006年启动的展览,我们无可厚非。我以为,我们应该自己先做好。仔细想想,近年来我们又做了多少个水墨展览,但又有哪一个展览做的明确、清楚,并具有问题性。客观地讲,国内还没有一个水墨展览比今天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这次做的更具针对性及未来性。我们应该通过大都会这次展示反思我们自己。我们还能做什么?我们应该怎么去做?
(实习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