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普林

　　1989年2月5日，正是农历大年三十。清晨，冬日疲软的阳光刚刚打亮中国美术馆金黄的琉璃顶，昔日皇家的颜色体现出中国美术最高殿堂的尊贵。一批批长毛贼模样的艺术大侠成群结伙地出现了，仿佛慢慢地从昨夜的豪饮中恢复了神志。美术馆院内广场上的气氛骤然间浓烈起来，黑布底白漆字的巨型条幅沿着美术馆正前厅的大台阶向下延展开来，一直铺向门口的铁栅栏。

　　负责布展的栗宪庭带领众人忙乱着。他亲自带头抬起了巨大的广告牌走向美术馆外，廖文紧随其后，一同抬牌子的有张培力。白底黑字的招牌立在了栅栏之外，鲜红色的不许掉头的交通标志醒目而刺眼，引得许多上班的路人停下观看，猜测着今天这里将发生什么事情。从铁栅栏向里望去，视觉效果的确是令人震撼，这个中国美术史上辉煌的庆典似乎过于庄严肃穆了。广场上好像匆忙搭建了一座巨大的灵堂，对称铺陈的“中国现代艺术展”的巨型条幅犹如挽联。但艺术家们是亢奋的，他们丝毫没有感受到气氛的压抑。八十年代以来的努力和理想已经变成现实，现代艺术登堂入室，无上光荣。这让我想到革命是人民的节日，展览是艺术家的狂欢，批评家也是兴奋的，但更忐忑不安，今天的大好局面来之不易，但艺术家却是一盘散沙，对于他们的行为很难把握。

　　一楼大厅挤满了人，开幕在即，人们期待着今天将出现的高潮。范迪安主持了开幕仪式，嘉宾席上站着当时美协的一些领导和社会名人，大厅从高空垂下了两条黑色的条幅，上端也有鲜红的大展标志，这一标志是如此的贴切，如此的深入人心，永不掉头的决心和气势已经成为一种明确的前卫艺术精神的导向。

　　高名潞作为大展组委会领导讲话，他神色庄严地宣布：中国历史上由中国人自己组织举办的现代艺术展开幕了!

　　人们涌进了展厅，大展标志的设计者杨志麟走在前列，随行而进的有当时的中央美院院长靳尚谊等人。美术馆的大厅内人头攒动，摩肩接踵，那一时期的人们渴望着一切新鲜的事物。中国美术馆多次成为万众瞩目的中心，罗中立的“父亲”在这引起过轰动，人体艺术大展的盛况更是蔚为壮观。今天现代艺术展再一次制造出空前热烈的场面。

　　但是真正令世界为之惊叹的并非是大展本身，搅局者出场了。

　　吴山专贴出了“好消息”的告示，做起了大生意，他在一楼大厅卖起了对儿虾。

　　来自山西的W.R小组的三名成员大同大张、朱雁光、任小颖用白布包裹全身前来为大展吊丧。

　　王浪打扮成大侠的模样招摇过市，调侃美术江湖。

　　李山身披红袍置办了全套行头，当众洗脚，脚盆中画的当时美国总统里根的肖像。

　　张念蹲在一个角落里孵起了鸡蛋，胸前的白纸上写着“孵蛋期间拒绝理论，以免打扰下一代。”

　　王德仁抛撒了一地的避孕套，还亮出了一个5米多长，插满了钢钉的巨大的避孕套。

　　压轴的大戏是肖鲁的两声枪响，她对着自己的装置作品“对话”发射的两颗子弹导致了此次大展的闭馆。

　　当年，由于本人在暗处张网以待，得以比较从容地记录了大展内外戏剧化的一幕幕表演。十八年过去了，历史虽然褪色，但记忆却依旧坚挺。一九八九是中国前卫艺术的分水岭。实际上从八九大展之始，中国的前卫艺术走向了两条发展道路，一条是迅速飙升，进入了国际视野，从而成为主流的中国样式之路，就是以中国形象，中国图示为主的架上之路，今天正不断创造出艺术品市场的奇迹和神话。另一条便是一直处于潜流的，相对边缘的中国精神之路，这是以行为、观念为主的一脉。

　　今天重现八九大展上的珍贵历史瞬间，仍能让人们亲临现场一般，深切感受到当年那强烈的精神震撼。

　　在此向八九大展上的所有艺术家致敬!

　　温普林

　　2007年7月于东台书院

　　后记

　　十八年之后，温普林邀请当年大展之上的行为艺术家到他黄花城长城下的东台书院做客，李山在美国，吴山专在上海没有参加此次聚会，除去世的大同大张之外，其他的艺术家肖鲁，王浪，王德仁，张念，朱雁光，任小颖都来了。几位艺术家有的是第一次见面，有的只是在八九大展上远远的相互对望过而已，但彼此之间都可谓神交已久，惺惺相惜。时值盛夏，京城正是桑拿天气，但山中却很爽快，大家把酒话当年，谈笑间云淡风清，江湖渐远……

　　是为记。

  （编辑：李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