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晓川
根据美术史研究,西方现代抽象和表现绘画的出现与19和20世纪之交欧洲一些国家的艺术界对原始主义的发现密切相关。原始主义指的是原始社会艺术遗存和欧洲以外的“土著”艺术创造或文化遗迹等等,其中也包括儿童绘画和艺术创作。原始主义艺术吸引艺术家的原因在于原始艺术中所体现出来的力量和直接性。论及原始艺术的魅力,爱米尔诺尔德(Emil Nolde,1867-1956)认为在于“其绝对的原始性,其激烈的、十分简单的形式中对力量与生命的奇异表现。”这是诺尔德在1912年发表的观点。一位评论家曾经劝告诺尔德,如果想卖出作品,他的作品就必须柔和一些。诺尔德回答说:“我追求的恰恰是相反的东西:力量和本质。”(参见[美]罗伯特戈德沃特《现代艺术中的原始主义》,殷泓译)尽管将近有一个世纪之遥,就精神传承而论,此评完全适用于北水的作品。
诺尔德所谓的“力量和本质”指明了原始主义给予现代艺术创造的内在刺激,而原始主义所包含的诗意则是珍贵的动力。与其说北水是一个具有抑郁气质的艺术家,毋宁说他更是一个抑郁的诗人。正因为北水抑郁寡欢的诗人气质,使得他的作品中充满了近乎于凝重的激情。而这种抑郁的激情聚集着沉重的爆发力。北水以恣意纵横的痕迹和画面肌理引发了这种爆发力。这种爆发力出自艺术家诗意的精神追索。可以说,诗人气质是北水艺术创作的主要特征,它源于艺术家对精神的内在诉求。通过激荡的情怀,展现出超凡脱俗的浪漫。北水的浪漫因为饱含抑郁气质而具有表现主义性质,这使我们想起以爱德华蒙克(Edvard Munch,,1863-1944)、詹姆士恩索(James Ensor,1860-1898)乃至桥社的诺尔德等人所代表的表现主义传统。早在原始主义激发表现主义之前的时代,克尔恺廓尔(Soren Kierkegaard,1813-1855)的呼喊至今令人感到震撼:“让人去抱怨这个时代的邪恶吧。我的抱怨是,这个时代太可怜,因为它缺乏激情。”(《非此即彼》,转引[美]苏珊李安德森《克尔恺廓尔》,瞿旭彤译)激情,或许是现代的表现主义艺术从原始主义那里寻找出路的动因。北水的创作承续了这样一种精神传统。
在浪漫的表现主义气质之下,是北水从中国文化传统出发对生命本质的一种哲学化阐释。在庄子的学说中,突破生命的有限而将个体消融于广袤的宇宙之中是生命的终极目的,由此达到人的生命的最高境界——逍遥。无论是在他的“梦蝶”还是“鱼乐”典故中,无不反映出庄子对个体生命自由境界的执著。“鱼”也是北水表现的对象之一种。显然,北水在“鱼”系列作品中也试图对生命的有限与无限作出解释。北水的抑郁气质在这些作品中显现出来。我们看不出北水之“鱼”有庄子之“鱼”之乐,反而是化石般的干涸之悲苦。这表明北水对生命所秉持的一种悲观态度。这让我们不由想起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 1712-1778)脍炙人口的论断:“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而不在枷锁之中。”(卢梭《社会契约论》)
在“鱼”之外,是北水名之为《自性》和《无常》等系列作品。这类作品延续了北水对生命本质的思考与表达。按照现代宇宙学的理论,宇宙是一直在扩张的。而现代物理学的观点是,宇宙起源于极点爆炸,并由此产生时空。宇宙爆炸后迅速由无序和高温的拥挤状态向有序发展,基本粒子让位于原子,进而出现分子,宏观天体结构也开始成型,恒星、行星相继出现,结构趋于精巧。其后细胞开始出现,由此衍生动物和人类,以及人类的文化。这一切赖于宇宙的扩张。一切开始于“无”,然后出现秩序和生命。尔后再不断地扩张、变化,打破既有的秩序,再重新组建秩序,这是一个不断从“无”到“有”的扩张过程。无论宏观还是微观世界,莫不遵循着这一规律,或者是“道”。北水的作品在厚重色团、色块和宽厚的痕迹组合下,交织成宏壮的宇宙景观或者是“无”与“有”的交替变异的乐章。从个体的生命到宏观宇宙的演变之道,北水体味着生命的终极意义。
借用詹姆森的理论来说,与后现代主义所乐于表达的“平庸”、“肤浅”和“缺乏深度”不同,北水仍然执著于现代主义所崇尚的“深奥”。后现代主义者们消解了主体,否定了本质,甚至否定了真理,调和表象与本质的二分法,将真实归结于一场“语言游戏”。北水没有“拿着肤浅当崇高”的游戏心态,而是阴郁地凝视着他所关怀的世界的终结力量及其运作结构,试图以诗意的审美态度挖掘出表象世界背后的真实。所以,北水的作品给人以紧张而压迫感,“它的”态度是正式的。恰如诺尔德所论:力量和本质。这仍然是北水关注的主题。不过,在2008年创作的两幅作品中,出现了五星红旗的图案,在现代主义的传统中,隐然呈现出后现代主义的些许趣味。由此可见北水的创作充满了无限可能性。
2008.5.2
(实习编辑:庞云鸽)